王曾是北宋人,窦参是唐朝人,二人皆官居高位,在举荐官吏方面具有较大的话语权,却因为对分内之事的认识不同,选项差异,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宋之贤相,莫盛于真、仁之世。”王曾便是宋真宗、宋仁宗时期几位享有盛名的贤相之一。王曾,字孝先,青州益都人。少年时拜大儒张震为师,研习经史,卓然有成。宋真宗咸和四年(1001年)春,王曾参加青州的“发解试”,高中榜首,时称解元;同年秋,王曾赴京城参加礼部主持的省试,一举夺魁,成了会元;第二年春三月,王曾参加殿试,高中状元。
连中“三元”的王曾仕途顺畅,先是被授予将作监丞、济州通判,后任著作郎、三司户部判官。景德元年(1004年)升任右正言、知制诰兼史馆修撰、翰林学士。后晋升为尚书主客郎中,知审官院、通进银台司,迁升为右谏议大夫兼参知政事。因受奸相王钦若的排挤,王曾被外放任应天府知府,但不久即被调回任参知政事、吏部侍郎兼太子宾客。仁宗赵祯继位后,实际把持朝政的刘太后任命王曾为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会灵观使,后又兼任户部尚书,进昭文馆大学士、玉清昭应宫使等。北宋王朝建立以来,除吕蒙正、李迪以状元身份做了宰相外,王曾是第三位状元宰相。
天圣七年(1029年)夏六月,玉清昭应宫遭雷击起火化为灰烬,兼任玉清昭应宫使的王曾被贬为青州知州,以彰德军节度使的身份掌管天雄军。明道三年(1033年)刘太后去世,仁宗赵祯亲政后,王曾被擢升为天平军节度使、同中书省门下平章事、判河南府。次年,奉调入朝任枢密使。一年后,拜尚书右仆射兼门下侍郎、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封沂国公,再次回到了宰相的位置上。
王曾在宰相之位上夙兴夜寐,做了大量举荐提拔贤能之士的工作,但都是在别人所不知道的情况下做的,不仅外人不明内情,连那些被提拔重用的官吏本人,也不知道是王曾在暗中为他们说了好话。
因为不知情而误解,是生活中官场上常见的现象。名臣范仲淹虽然和王曾惺惺相惜,印象颇佳,却因为不了解王曾举荐提拔官吏的内情而对之产生了误解。一次两人相见寒暄之余,范仲淹便毫不客气地指责王曾说:“明扬士类,宰相之任也。公之盛德,独少此耳。”范仲淹与王曾是挚友,不然就不会当面提出如此尖锐的批评。听了范仲淹的话后,王曾没有辩解,而是从容地回答说:“夫执政者,恩欲归己,怨使谁归?”(《宋史·王曾列传》)范仲淹听后,对王曾肃然起敬,叹服不已。
范仲淹之所以对王曾叹服不已,乃是惊叹王曾的度量、胸襟和修养。王曾一方面默默无闻地在其位谋其政,在选贤任能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另一方面却不事声张,不让外人知道自己做了多少好事,任由外人说长道短而不以为意。在王曾看来,身为宰相,举荐人才、提拔官吏是分内职责;做了分内之事而不声张是宰相应有的品德。倘若身为宰相而存有私心,把朝廷的恩赏都延揽到自己身上,那么,由于未被提拔而产生的诸多怨恨又将归之于谁人呢?
王曾身上所表现出来的,乃是一种极其可贵的宰相胸襟。历史上许多口碑甚佳的名臣,便因缺少这种宰相胸襟而令人惋惜。譬如和王曾同时的北宋名臣寇准,因为喜欢表现,“好人怀惠,又欲人畏威”,性格上的这种缺陷使得他总是不能处理好和同事之间的关系,给人以难以合作共事的不良印象。套用王曾的话来说,名臣寇准显然没有认真思考过“恩欲归己,怨使谁归”的问题。
古代官场上在举荐提拔官吏问题上心态和王曾相近的大有其人,唐代的娄师德就是其中一个。娄师德文武全才,既是宰相,又是长期戍守边关的名将。因为教育乃弟为官须学会忍让,学会“唾面自干”而被人所轻蔑,以至于忽略了他的过人之处。名臣狄仁杰是通过娄师德的举荐才进入武则天视野的,可是因为娄师德从未向人提起此事,狄仁杰本人也不知情。为人正直的狄仁杰做了宰相以后很是看不起缺少骨气的娄师德,一直不让他回京城任职。即便如此,娄师德也没有任何怨言。
圣历二年秋八月,娄师德病故,女皇武则天为之伤感。一天,武则天和狄仁杰谈论起娄师德受命治理河陇的事迹,谈论起娄师德的为人与涵养。武则天问狄仁杰:“娄师德贤能吗?”狄仁杰回答说:“娄师德作为大将能谨守边陲,贤德与否我不清楚。”——言下之意是不肯苟同娄师德为人贤德。武则天又问:“娄师德知人吗?”狄仁杰回答说:“我和他曾经同过事,没听说他具有知人的才能。”——言下之意是不肯承认娄师德具有知人之明。见狄仁杰对娄师德的误解居然如此之深,武则天遂语重心长地对狄仁杰说道:“朕之知卿,乃师德所荐也,也可谓知人矣。”狄仁杰从宫中出来后,感慨万端地说:“娄公盛德,我为其所包容久矣,吾不得窥其际也。”(《资治通鉴》卷二百六)
娄师德令狄仁杰感动和愧疚不已的,就是默默无声地举荐人才而从不对人言说的美德。
与王曾、娄师德形成鲜明对照的无耻官吏多如牛毛,不胜枚举,这里权且留意一下唐德宗年间窦参、窦申叔侄的劣迹。
唐德宗贞元年间,窦参、窦申叔侄二人同在朝中做官,窦参依靠自己过人的才干一路升迁至副宰相,拜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领度支、盐铁转运使,分管钱财;窦申则靠着族叔的关系,做了京兆少尹、给事中。窦参在担任副宰相期间,显得特别忙碌。史称:
每宰相间日于延英召对,诸相皆出,参必居后久之,以度支为辞,实专大政。参无学术,但多引用亲党,使居要职,以为耳目,四方藩帅,皆畏惧之。(《旧唐书·窦参列传》)
酷爱专权揽政的窦参凭借德宗李适的信任,经常参与官吏的选拔任用。由于他很是赏识族侄窦申,每当朝廷进行官吏甄选、任命时,窦参都要私下和窦申商量,征求窦申的意见。爱好虚荣、贪图贿赂的窦申遂将此视为到处显摆的资本,而刻意招揽权事,有意泄密,进而大量收受贿赂。时间一长,人们都知道窦申掌握内部机密,所说皆能兑现,便纷纷向他靠近,和他套近乎,送他真金白银。因为窦申说谁谁要升官了,过几天谁谁就能升官,于是,人们就给这个整天叽叽喳喳向人报喜的窦申送了一个绰号——“喜鹊”。
窦申的绰号传到德宗耳中后,德宗出于好意,几次劝诫窦参,要他严加管束窦申,并说:“卿他日必为申所累,不如出之以掩物议。”
如果窦参够聪明,便应当遵循德宗的劝诫,对窦申严加约束,迷途知返。然而,官迷窦参听后非但没有理解德宗的良苦用心,反而矢口否认窦申接受过贿赂,并说他自己素来喜欢窦申,不忍心让他远出。“臣无强子侄,申虽疏属,臣素亲之,不忍远出,请保无他犯。”事后,窦参、窦申叔侄依然我行我素,继续卖官鬻爵,收受贿赂。
“天道好还,报应不爽。”时间不长,窦申因与他人一起诬告大臣陆贽,被德宗皇帝贬为道州司马。窦参也因罪被贬为郴州别驾,旋又被贬为州司马。窦参人尚未走到州,赐死的诏书已至,万般无奈,窦参只得自尽于途中。窦参死后,窦申又被杖杀。一只红极一时的大唐王朝的“喜鹊”,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窦参、窦申叔侄联手专权揽政、封官许愿、收受贿赂,在古代社会里可谓司空见惯,为什么会引起人们的特殊关注呢?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窦申那张喜欢多事的嘴。因为乃叔窦参官居高位,经常参与官吏提拔任免事项,总是和他商量提拔官吏之事、让他了解了别人所不知晓的人事机密,更因为他喜欢张扬炫耀,喜欢索取别人手中的银子,整天喋喋不休地发布小道消息,披露官场新闻,故而才令诸多渴望尽早得到提拔重用的官迷们如蝇逐臭般地对他行贿。虽然不是谁都有资格充当窦申这样重量级的“喜鹊”,但从古到今,都有数不清的人混迹于官场中吃这碗饭。这些人忙碌的身影,犀利的言辞,爽朗的笑声,诡秘莫测的动作,神经兮兮的表情,令人忍俊不禁。或许他们和当年的窦参、窦申一样,一直处于一种虚荣心极度满足的饱和状态,但联想到窦参、窦申的下场,又不能不为他们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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