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鲁道夫在前妻去世后,续娶伊莱丝,但他和他与前妻所生的女儿仍悲痛未消。这使伊莱丝渐渐觉得,自己是这个家庭的外来人,遂在感情上与他们父女有所疏远。直到她自己生了女儿,又身患沉疴后,想到自己的孩子今后的命运,她才理解鲁道夫和前妻留下的孩子之间的那种纯真而深挚的感情。后来,伊莱丝的病痊愈了,大家在感情上的距离也已消失,家庭出现了和睦相爱的气氛。
【作品选录】
时光流逝,但冥冥中之魔力仍未被征服。伊莱丝在现存莱茜婴儿时代的衣物基础上增添一些东西,颇不乐意,终日默默不语,辛勤地忙着针线活儿,不免在小帽子和小衣服上要留下一些滴落的眼泪。
莱茜一点也没有觉察到即将发生的不寻常事情。楼上那间朝着大花园、往常存放莱茜玩具的小房间,现在突然被紧紧锁上。她从锁孔往里面窥探了一番,房内好像一片昏暗,而又异常静寂。她的玩具小灶被人扔到了走廊上,多亏老安妮帮她从地上将这玩意儿捡了起来,这时她便四处寻找她那挂着绿塔夫绸罩帐的摇篮,一向记得它是放在这儿斜天窗下面的,但现在却不见踪影。她到处都寻遍了。
“你像个监督员似的转来转去干什么?”老安妮问。
“嗯,安妮,我的小摇篮放在哪儿啦?”
老安妮诡谲一笑,瞅着她。“要是鹳鸟给你送来一个小弟弟,”她说道,“你以为怎么样?”
莱茜吃惊地仰起头来看着老安妮,她觉得这种说法有损她这十一岁人的体面。“鹳鸟?”她鄙夷地反问道。
“那当然啦,莱茜。”
“你不好对我编说这样的话,安妮。小孩子才会相信这种说法呢,不过我完全晓得,这是胡说八道。”
“是这样吗?喜爱逞能的小姐,你要更清楚地知道,若不是鹳鸟把照料千年的这些小宝贝送来的话,那他们是从哪儿来的呢?”
“他们是亲爱的上帝送来的,”她神色庄严地说道,“他们便一下子出现了。”
“上帝仁慈地保佑我们!”老安妮喊道,“如今的毛孩子可多么聪明啊!莱茜,你说得对,那你肯定懂得,鹳鸟是照亲爱的上帝嘱咐这样做的啦。我认为,它是可以独自执行这项任务的。小莱茜,不过眼下,要是一下子出现的话,你是更喜爱要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呢?这会使你感到高兴吗?”
老安妮坐在一只箱子上;莱茜站在她的身旁,这会儿神色庄严的小脸蛋上露出微笑,接着好像在心里捉摸着。
“怎么,小莱茜,”老安妮再次探询地问道,“这会使你感到高兴吗,小莱茜?”
“可不是,安妮,”她终于开口说道,“我还是喜欢有个小妹妹,父亲也准会高兴,不过……”
“那好,小莱茜,但你为什么还要说‘不过’呢?”
“不过,”莱茜又重复了一遍,接着又中断了一会儿工夫,好像在苦苦思索,“这孩子往后可没有母亲啊!”
“什么?”老安妮大吃一惊,吃力地从箱子上站了起来,“这孩子没有母亲?我感到你懂得的事情真是太多了,莱茜;走,我们下去吧!你听到了吗?钟已敲两下了,现在你要上学校去啦!”
初春的风暴在屋子四周呼啸。分娩的日子近了。
“要是我没有熬过来,”伊莱丝心里思忖,“那他是否还会怀念我呢?”
她从默默等待命运降临的房间的门前走过,目光胆怯,轻轻地爬上了楼,好像生怕惊醒屋里什么人似的。
婴儿终于在屋里呱呱坠地,第二个姑娘出世了。嫩绿的新枝在外面敲打着窗子,但是室内的年轻妈妈脸色苍白,样子变了形,双颊的炽热红晕已全然消褪,形体枯瘦,只是一双眼睛里燃烧着火焰般光芒。鲁道夫坐在床边,握住她的一双骨瘦如柴的手。
这时她艰难地别转头来,对着那只给老安妮操心放到房间另一边的摇篮。“鲁道夫,”她有气无力地说道,“我还有一个请求啦!”
“还有一个请求,伊莱丝?我还有好多事请求你呐。”
她悲伤地瞅着他片刻工夫,随后又匆忙将目光掠向摇篮。“你知道,”她越来越气急地说道,“我还没有一幅画像!你总是想,这只好由一位杰出的画家来画……我再也等不及大师了。你可以请一位摄影师来嘛,鲁道夫。这本是一桩烦琐小事,但我的孩子,她将来会不认识我的,她得熟悉她母亲的相貌。”
“再稍等一等!”他竭力以安详自若的语气说道,“眼下,这会使你过分激动的,再等一等,等到你脸上恢复丰满再说吧!”
她用双手梳理着自己那蓬乱而又乌亮,但快要披落到被子上的长发,并且用慌乱的目光向室内四处张望。
“镜子!”她一边说着,一边已从枕上完全坐了起来,“拿一面镜子给我!”
他想劝阻,但老安妮已将一只带柄的小镜子拿来,并放到了床上。病妇急忙一把抓住它,但当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容貌时,脸上露出了极其惊恐的神色。她拿头巾擦了又擦镜面,但镜里映现的容貌依然没有改变,总是一张病态憔悴的面庞直愣愣地望着自己,越看越觉得陌生。
“这是谁?”她骤然失声尖叫起来,“这可不是我!啊,我的上帝,不好给孩子留下这样的画像,不好给孩子留下这样的影子!”
她让镜子滑落下去,用枯瘦的双手敲打着自己的脸庞。
一行泪水淌到了耳边。那个还不懂人事的、躺在摇篮里睡熟的孩子可不是她的。莱茜悄悄地溜了进来,站在房间当中,一边向继母投去极其忧郁的目光,一边抽抽噎噎地吞咽着流到唇边的泪水。
伊莱丝发觉了她。“你在哭吗,莱茜?”她问。
但是莱茜没有回答。
“你干吗要哭,莱茜?”她激动地又问了一遍。
莱茜的脸色越发阴沉了。“为了我的母亲!”她的小嘴里几乎是无所畏惧地冲出这句话来。
病妇愣了一下,但随即从被里伸出了双臂;小姑娘不由自主地挨近过来,这时伊莱丝猛地将她拉过来,搂在自己的怀里。“啊,莱茜,别忘了你的母亲啊!”
这时莱茜的两条细小手臂也抱住了她的脖子,对她充满理解地小声喊道:“我亲爱的好妈妈!”
“我是你的亲爱的妈妈吗,莱茜?”
莱茜没有回答,只是在枕上激动地点着头。
“那末,莱茜,”病妇高兴极了,用亲切的小声说道,“也别忘了我!啊,我是不愿被人忘怀的呀!”
……鲁道夫在旁边目瞠口呆地看到了这一幕情景,他不敢稍有干扰,半是极度恐惧,半是暗自高兴,但担忧还是主要的。伊莱丝又躺回到枕头上,不再说话,竟是突兀地睡着了。
莱茜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床边,屈膝俯伏在小妹妹的摇篮前,十分惊奇地端详着那双伸出来的小不点儿的手。这红润的小脸蛋儿撇出怪相的时候,便笨拙地轻轻发出人的啼哭声,这使她心醉神迷得双眼都闪出光彩。鲁道夫悄悄地走过来,深情地将手搁在她的头上。她转过身,吻了一吻父亲的另一只手,随即又掉过头去看着小妹妹……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过去了。外面,中午的阳光明亮耀眼。窗帘给拉得严严实实。他再次坐在爱妻的床边,神色阴郁地守候着,已有好长时间。思绪翻腾,往日的情景周而复始地在脑际闪现;他对这些未加理会,而听任其穿梭般时闪时灭。往昔发生过的情况有如眼下的情景一样;突然一阵恐惧感紧紧抓住了他;他觉得,好似再次身临其境。他看到那棵枯树又复亭亭如盖,枝叶披蔓,阴沉沉地遮蔽了他的整个家屋。他胆战心惊地看看病人,但她已平静地微微睡了,她的胸部一起一伏,均匀地呼吸着。窗下,盛开的丁香花丛中,一只小鸟在不住地啭鸣;他无心倾听清脆悦耳的鸟语,而在竭力排开此刻跟他纠缠不休的胡思乱想。
下午,医生来了。他俯身就向睡着的病人,拉出她在被子里的一只热乎乎、汗津津的手。鲁道夫紧张地观察着他朋友脸上露出的惊讶神色。
“别担心我!”他说道,“告诉我全部情况!”
医生握了握他的手。
“已有起色啦!”他只听清楚了这句话,并且突然闻及鸟儿在歌唱;霍然,万物都起死回生。“已有起色啦!”……他曾认为,她难以熬过漫漫长夜;他曾以为,破晓的激烈躁动必然促其殒命;然而
她将逢凶化吉,
拉着身子往上攀!
他以诗人的这些诗句概括了他此刻沉浸在幸福里的整个心情。这些诗句像音乐总是在他耳畔回响。
……病人还一直在沉沉酣睡,他也一直坐在床边守候。房内,此刻只有一盏灯忽明忽暗地发着光;花园里,晚风絮语代替了婉转的鸟鸣,有时一阵风刮过,有如悠扬的琴声,吹得树上的新枝轻轻地叩敲着窗户。
“伊莱丝!”他小声地唤道,“伊莱丝!”他情不自禁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她睁开眼睛,定定地、久久地望着他,好似她的灵魂得从沉睡的深谷升上来,才能到达他的身边。
“你,鲁道夫?”她终于开口问道,“我又一次醒过来啦!”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贪婪得没有个满足。“伊莱丝,”他几乎是用苦苦哀求的语调说道,“我坐在这儿,像头上顶着沉甸甸东西一般,拚命托着幸福已有好几个钟点啦,伊莱丝,帮我托一把吧!”
“鲁道夫啊!”她猛地坐了起来。
“你没有生命危险啦,伊莱丝!”
“这是谁说的?”
……“你的医生、我的朋友这样说的。我知道,他可从来没有看错过毛病。”
“能活着啦!啊,我的上帝!活着,就为我的孩子!就为你!”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一桩事情,猛地两手抱着她丈夫的脖子,将他的耳朵按到自己的嘴边,小声地说道:“并且为了你的——你们的、也是我们的莱茜!”随后,她放开他的脖子,紧紧地握住他的双手,温柔而且深情地说道:“我现在觉得心情非常愉快!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平素什么事情都要那样感到心情沉重?!”接着又冲他点点头:“鲁道夫,你瞧,幸福美好的日子来到啦!不过……”她抬起头来,用自己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的两只眼睛:“我得分享你过去的欢乐,你得把全部幸福情况跟我谈谈,还有,鲁道夫,你应当把她的那幅惹人喜爱的画像挂到我们两人的卧室里。在你跟我讲述过去事情的时候,她也一定要在场!”
他像是端详一位享受永恒幸福的殉道者那样地打量着她。
“对,伊莱丝,她应当在场!”
“还有莱茜!我要把从你这儿听到的她母亲的事情,再讲给她听听。她这么大了也好知道这些啦,鲁道夫,只是这孩子……”
他只是默默地点着头。
“莱茜在哪儿?”接着,她又问。“我还要祝她晚安,吻她一吻!”
“她已睡了,伊莱丝,”他一边用手抚摩着她的前额,一边说道,“现在已是午夜啦!”
“午夜啦!那你现在也得去睡啦!不过,鲁道夫,别见笑,我可是饿了。得吃点东西!鲁道夫,之后,还要把摇篮放到我的床前,紧紧地靠着我的床!随后,我还要再睡一睡。我都会自己料理这些事情的。肯定没问题,你尽管放心去睡吧。”
他还是坐着没有挪动身子。
“我还得看到一桩高兴的事情才走!”
“一桩高兴的事情?”
“是啊,伊莱丝,一桩新的令人高兴的事情;我要看着你吃东西!”
……“唉,你这个人啊!”
……他在亲眼看她吃完东西后,和女看护一起把摇篮搬到床前。
“好,现在祝你晚安!我觉得,仿佛又享受我们的洞房花烛之夜。”
但她只是幸福地微笑,指指摇篮里的孩子。
一会儿工夫,一切都静悄悄了。一片漆黑,枯树张舞的枝桠已无阴影遮盖屋顶。远方,庄稼熟了的金黄色田地里,瞌睡的红罂粟在微微摇曳。可收割的作物一望无际。
又到了玫瑰花开的时候。小伙伴们在花园的宽阔道路上嬉戏。尼罗显然被派上更大的用场了,眼下给套上的可不是玩具车,而是一辆真正的婴儿车。当莱茜收紧那系在它结实脑袋上的扣环里的最后一根带子时,它驯服地站着动也不动。老安妮冲着车篷伛下身子,将车里的垫子拉拉平;这家人家的第二个、还没有起名字的女儿睡在上面,睁着一双大眼睛。这时莱茜已吆喝起来:“吁!驾!老安妮让开!”于是,这一小队人马浩浩荡荡地踏上他们天天如此兜风的旅途了。
伊莱丝的容貌比从前更加美丽动人,挽着鲁道夫的手臂,站在一旁观看。夫妇俩的脸上都挂着微笑。接着,他们两个便自去散步。他们沿着花园围墙,拨开灌木丛向边上走去,一会儿工夫,便走到那一直还锁着的花园小门门前。这儿的矮树的枝叶不像通常那样依依乱舞,而给一座骨架托住,使得他们像是穿过一条浓荫匝地的棚下小路。一眨眼,他们听到树上的群鸟鸣噪;鸟声啁啁啾啾,打破了这儿的异常寂静。伊莱丝的小手使劲地开着锁,锁舌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弹开。园里的鸟儿一下子停住了鸣叫,一切又复宁静。花园小门给推开巴掌般的一道阔缝,便给里面漫地疯长的葛藤绊住了。伊莱丝使出全身气力推动,门后的葛藤也发出咯吱咯吱的撕裂声响,但小门是再也推不开一点儿了。
她吃吃地笑着,抬起头来望着她的丈夫,终于说道:“你一定推得开!”
鲁道夫用双手强行打开了通道,随后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扯断的葛藤扔到身子的两旁。
面前的一条白砾石小路给明亮的阳光照耀得闪闪烁烁,令人好像置身于月夜里一样。他们缓缓地穿过青翠欲滴的针叶树丛,经过杂草丛中灿然怒放的百叶蔷薇旁边,终于走到了芦苇小屋脚下的白砾石小道的尽端;屋前的花园坐椅已完全为蔓生植物所缠绕。跟去年夏天一样,燕子已在屋里营巢,匆忙地飞进飞出,一点儿也不胆怯。
他们呆在一起说些什么呢?——对于伊莱丝来说,此刻是到达了圣地——他们时时沉默不语,只听到昆虫飞舞在弥漫芬芳香气的空中嗡嗡声。多年前,鲁道夫就听见过这样的嗡嗡声;它一直依然存在。人物全非,难道这些小不点儿的音乐家倒是永生的吗?
“鲁道夫,我倒发觉一个情况!”伊莱丝现在又打破沉默说道,“你把我名字的第一个字母移到字尾拼拼看!它读什么来着?”
“莱茜!”他微笑地说道,“这真是不可思议。”
“你想想看!”她接着说道,“莱茜的名字原来就是取自我的名字。那现在我的孩子就以她母亲的名字里来取名,这难道不是公平合理吗?就管她叫玛丽!这名字既好听又温文尔雅。你知道,孩子起这个名字的还实在不少呐!”
他沉默了片刻。
“我们不好拿这些小姑娘开玩笑!”他随后说道,并且深情地望着她的一双眼睛。“不,伊莱丝,我可爱的小宝贝的容貌也不会使我觉得是莱茜的母亲倩影再现。别为了我,而按照小宝贝的母亲的愿望,去管这孩子叫玛丽,或是莱茜吧!而伊莱丝对于我来说世上只是唯一的一个,那是决不好重复的。”他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道:“你现在会说,我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丈夫吗?”
“不,鲁道夫。不过你确是莱茜的一位当之无愧的父亲!”
“那末你呢,伊莱丝?”
“只不过是具有耐心;我会成为你的一个当之无愧的妻子!但是……”
“难道此刻还要说一个‘但是’吗?”
“这可不是坏意,鲁道夫!当到了这一天——终要到达终点的——当我们大家都到了那儿,你不相信这些,但也许怀有一种期望——她可是比我们已先到了那儿,那时候……”她仰起脸来望着他,用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又说道,“可别甩开我!不要有这种打算,鲁道夫!我是决不离开你!”
他紧紧地抱着她,说道:“我们要面向现实。一个人最要紧的是能加紧自我努力,并好好学习别人的优点。”
“那现实是什么呢?”伊莱丝问道。
“活着,伊莱丝,尽可能长久而美好地生活!”
这时从花园小门那边传来了小孩子的喧嚷声响。那个婴儿咿呀咿呀,没有一个完整的字眼,嗓音并不扣人心弦;莱茜大声吆喝,“吁!驾!”声音响亮。在老安妮的照管下,忠实的尼罗驾着小车,将这家人家的未来欢乐拉进了荒芜的花园。
(江南译)
注释:
德国童话中给家庭送婴儿来的鸟。
参阅席勒的叙事诗《潜水者》第一三二行。
指德国戏剧家和诗人弗里德里希·席勒。
【赏析】
这部小说取材于作者的亲身经历。1868年5月,作者的前妻康斯坦策不幸去世。次年6月,他续娶多罗特娅,但心里还存创痛;同时,既理解新夫人的处境,也体会前妻留下的孩子们的复杂感情,因而总叫他们称呼多罗特娅为姑妈。作者耐心而细致地处理各方关系,至后妻生了孩子后,才因势利导地将相互的感情推到亲密阶段。他在多年后以此为素材写的这篇小说,因此显得特别真实感人,描写各自的心理状态和情感变化十分细腻入微。小说发表后,在当时欧洲产生过很大反响,不仅被认为是他的杰出作品,而且被看作是处理这种家庭关系的范例。
小说有不少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首先就是小说的题材。在世界文学中,家庭问题题材的作品出现过不少名篇,如《帕米拉》、《玩偶之家》等。但是《三色紫罗兰》的题材与之又有不同。众所周知,社会上有不少的家庭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 续弦或者再嫁,它们都涉及了后妻与前妻子女如何相处的问题。相处好了,自然家庭比较幸福,相处不好,那么就没什么幸福可言。要如何才能避免不幸的产生呢?作者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人们应该如何正确处理各方的关系。这具有很强的现实教育意义,虽然我们不想把它当作说教文字来看待,但是事实上,它的确有这个方面的作用。
小说在艺术上也很有特点,特别是在人物描写方面。如对人物外貌的描写:“后来,一阵轻慢的小脚步声从楼上移动下来;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姑娘出现在楼梯平台上。她也穿上了簇新的节日盛装;那红白条纹的衣服跟她那带棕色的小脸蛋儿和乌黑发亮的辫子倒十分配称。她把手臂放在栏杆上,小脸蛋儿又贴在手臂上,就这样任其徐徐地滑下来,而她的那双莹黑的眼睛则梦幻似的瞅着对面的房门。”“书桌上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和真人一般大小的一个少妇的半身像;她那盘在额上的金黄色发辫有如是青年人的顶冠;她又像是从醉人的春风中款款地走来。——从前,当她含笑刚走到门口向来客问好的时候,她的朋友们总是惊叹地夸奖她道:‘真迷人啊!’——现在画中的她垂着眼帘从墙上俯视着房内的一切,还是那双带有稚气的碧蓝眼睛,只有唇边浮有一丝痛楚的神色。在她生前,人们因为并未见到她有过如此愁容,而对画家大加指责;后来,她离开了人世,这好像倒很合适了。”虽然从摘录的这两段文字中,我们很少看到作者用浮华的词汇来描写所要描述的对象,但是作者所描述对象的形象却浮现在读者眼前: 一个可爱的小姑娘,一位漂亮略带伤感的少妇。不仅如此,小说对人物的心理描写也极其出色。在作品中,父亲看到孩子嬉闹的一幅场景很开心,可是他看到新妻子没什么表情,心里就蒙上一层阴影。“在下面那条环绕一块大草坪的小径上蹲着一条黑油油的纽芬兰长毛警犬;莱茜站在它的旁边,用自己的一条黑辫子在狗的鼻子上不住地画着小圆圈儿。随后这条狗便别转了头,并大声吠叫起来。莱茜乐得格格大笑,并又去逗它。父亲看到这孩子的顽皮情况不由得微微一笑,但他身旁的年轻夫人却无一丝笑容,这好像掠来一片乌云遮没了他。‘倘若她是孩子的母亲就会笑了!’他心里这样思量,但却高声地说道:‘这就是我们的尼罗,你也得认识一下。伊莱丝,这狗和莱茜是要好的伙伴,这只庞然大物甚至还为她拉玩具小车呐。’”身为父亲的鲁道夫已经敏感地意识到后妻与前妻女儿之间存在的那种没有血缘关系的漠然、冷淡,但是他知道如果自己去强求她们亲近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因此,他选择给她们彼此一点时间去相互适应。事情的转机出现在伊莱丝生育自己第一个孩子之时。由于产后身体相当虚弱,基本上是在等待死神来把她带走的状态,然而也在此刻她才在心里真正明白了丈夫与小莱茜之间的感情。她自己也在为刚刚诞生的新生命而担忧。这个小生命也面临着失去生母的危险,想想她以后的生活,伊莱丝终于能够理解丈夫前妻遗像里的那一丝哀怨。伊莱丝解开了心结,也从心里接受了小莱茜。而小莱茜的那句“我亲爱的好妈妈!”更使原本奄奄一息的生命重新焕发出生机。伊莱丝居然奇迹般地好转,最终被爱神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虽然这个情节的设计存在某种神话色彩,但是它突出了家庭亲情所具有的魔力。作者把这样感人的画面勾画得恰到好处,让人激动不已。
作者赋予故事以美满的结局。曾经荒芜的花园又重新充满生机,洋溢活力。在这里,作者采取了对照的手法。由于前妻的早逝,鲁道夫一家的生活无疑就像一座失去甘露的花园逐渐地枯萎。如今,家庭中又充满了一种幸福感。作品前后对照,首尾呼应,颇具感染力。
《三色紫罗兰》的篇名也取得相当出色。三色紫罗兰可以看作是家庭成员的象征: 一色为鲁道夫,一色为伊莱丝,另一色则为小莱茜;而只有三色和谐,才能绽放出最美丽的花朵。这实在是很有意味的。
(付传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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