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行

作者:郑振铎 栏目:郑振铎诗集 2020-12-25 11:31:48

长安行

住的地方,恰好在开“陕西省先进生产者代表会议”,碰到了不少位在各个生产战线上的先进工作者的代表们,各个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看得出是蕴蓄着无限的信心与决心,蕴蓄着无穷的克服任何困难的力量。社会主义的工业建设是一日千里地在进展着,眼看见的将是一个崭新的大西安城,一个空前的宏大的工业城市。灰色的破落的西安,将一去不复返。我想,明年今天再来时,将很难认识现在的街道形式了。许多久住在这个古城里的朋友们和我一同出城一趟,便说:“变得多了。已经连道路也认不出来了。前几个月来时,哪里有那么多的建筑物!新房子叫人连方向也辨不清了。”的确,这是最年轻的工业城市,就建筑在一座中国最古老的文化城市的基础上。

说起长安,谁不联想到秦皇、汉武来,谁不联想起汉唐盛世来,谁不联想到司马相如和司马迁就在这里写出他们的不朽的大作品来,谁不联想到李白、杜甫、王维、韩愈、白居易、杜牧来,他们的许多伟大的诗篇就在这里吟成的。站在少陵原上的杜公祠远眺樊川,一水如带,绕着以浓绿浅绿的麦苗和红馥馥的正大放着的杏花,组成绝大的一幅锦绣的高高低低的大原野,那里就是韦曲、杜曲的所在,也就是一个大学的新址的所在。杜甫的家宅还有痕迹可找到么?每一寸土,每一个清池的遗迹,都可以有它们诗般地美丽的故事给人传诵。相隔不太远的地方,就是蓝田县,就是辋川,也就是有名的诗人兼画家的王维所留恋久住的地方,就是有名的《辋川图》,和裴迪联吟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的地方。从少陵原再过去,就是兴教寺的所在了。那是三藏法师玄奘的埋骨之地,一座高塔建筑在他的墓地上,旁有二塔,较小,那是他的大弟子圆测和窥基的墓塔;关于窥基曾流传过很美丽而凄恻的一段故事。这个地方的风景很好,远望终南山白云封绕,唐代的诗人们曾经产生出许多诗的想象来。

站在长安城的中心——钟楼的最高层上,向北看是大冢累累的高原。刘邦、吕雉的坟,以及他们的子孙的坟都在那里,晓雾初消的时候,构成了一幅像烽火台密布似的沧荒的奇景。向南向东望,是烟囱林立,扑扑突突地尽往天空上吐烟,仿佛蕴蓄着无限的热与力;就在那儿,十分重要的仰韶文化(新石器时代)遗址是相当完整地被保存着。再向东望,隐隐约约地可指出骊山的影子来;秦始皇帝就埋身其下。华清池依旧是最好的温泉之一。七日七夕,唐明皇和杨贵妃站在那里私誓“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长生殿也就在那里。向南望,双塔屹立,尖细若春笋的是小雁塔,壮崛而稳坐在那里似的是大雁塔。终南山在依稀仿佛之间。新建筑的密密层层的一幢幢的高楼大厦,密布在那里。向西望,那就是周文王、武王的奠立帝国的根据地,丰京和镐京遗址所在地。灵台和灵囿的残迹还可寻找呢。读着《诗经》,读着《孟子》,不禁神往于这些古老的地方了。就在这些最古老的地方,新的建筑物和工厂,纷纷地被布置在丰水的两岸。还可望到汉代的昆明池,大的石雕的牛郎、织女像还站在那里,隔着水遥遥相望呢。——当地称为石公、石婆,并各有庙。

没有一个城市比之今天的西安更为显著地糅合着“古”与“今”的了。在没有一寸土没有历史的古老文化的基础上,建立起了新的社会主义工业和新的社会主义文化。新的长安城,毫无疑问地,将比汉、唐盛世的长安城,更加扩大,更加繁华。点缀在这个新的工业大城市里的是处处都可遇到的赫赫有名的名胜古迹和古墓葬、古文化遗址。从新石器时代的仰韶文化起,中国历史的整整大半部,是在这个大都城里演出的。它就是历史的本身,就是历史的具体例证。这些,将永远不会没灭。社会主义社会里的人民都知道将怎样保护自己的光荣的古老的文化和其遗存物。在林林总总的大工厂附近,在大的研究机构和学校的左右,有一处两处甚至许多处的古迹名胜或古墓葬或古代文化遗址,将相得益彰,而绝对不会显得有什么“不调和”。他们在休假日,将成群结队地去参观半坡村的仰韶遗址,那是四千多年以前的原始社会人民的居住区域。他们看到那些圆形的、方形的住宅,葬小孩子的瓮棺。他们看到那个时代的艺术家们,怎样在红色陶器的上面,画出活泼泼两条鱼在张开大嘴追逐着,画出几只鹿在飞奔着,画出一个圆圆的大脸,却在双耳之旁加画了两条小鱼,仿佛要钻进人的耳朵里去。他们看到那时候人民所用的钓鱼钩、鱼叉、鱼网坠。他们会想象得到:在那个时候,半坡这地方是多水的,多鱼的——那时候的人从事农业生产,但似以捕鱼为副业。他们看到骨制的鱼钩,已经发明了“倒钩”,会惊诧于那时的人民的智慧的高超的。他们将远足旅行到汉武帝的茂陵去。在那里,会看见围绕着那个大土台,有多少赫赫的名臣、名将的墓。霍去病、卫青、霍光都埋葬在那里,还有李夫人的墓也紧挨着。在那里,还可以捡拾得到汉砖、汉瓦的残片。霍去病墓的石刻,正确地明白地代表了汉武帝那个伟大时代的伟大的艺术创作。现存着十一个石刻,除了两个鱼的雕刻——似是建筑的附属物——还在墓顶上外,其他九个石刻都已经盖了游廊,好好地保护起来。谁看了卧牛和卧马,特别是那一匹后腿卧地而前蹄挣扎着将起立的马,能不为其“力”与“威”震慑住呢!“马踏匈奴像”是那样的真实。一个胡人在马腹下挣扎着,手执着弓和箭,圆睁双眼,简直无用武之地,而那匹马却威武而沉着地、坚定勇猛地站着不动。那块“熊抱子”的石头,虽只是线刻,而不曾透雕,但也能把子母熊的感情表达出来。那两千多年前的中国雕刻家们的作品,是和希腊、罗马的雕刻不同的,是别具一种民族风格,是世界上最高超的艺术品之一部分。谁能为这些石刻写几部大书出来呢?有机会站在那里,带着崇高的欣赏之心,默默地端详着它们的人们,是幸福的!他们还将到华清池去,过个十分愉快的休沐日。他们还将到唐高宗的乾陵去,欣赏盛唐时代的石刻,一整列的石人、石马,一对鸵鸟、一对飞马,还有拱手而立的许多酋长、藩王的石像(可惜都缺了头),都值得看了又看,看个心满意足。长安城的内外,是有那么多的名胜古迹,足资流连,足以考古,足以证史的地方啊。一时是诉说不尽的。韦曲、杜曲、王曲以及曲江池、樊川等古人游乐之地,今天只要稍加疏浚,也就可以成为十分漂亮的人民公园。我想不久的将来,我们就会看到那个宏伟而美丽的大公园在长安城南出现的。“古”与“今”,古老的文化和社会主义的工业建设,结合得如此的巧妙,如此的吻合无间,正足以表现我们中国是一个很古老的国家,同时又是一个很年轻的国家。不仅西安市是如此,全国范围内的许多城市也都是同样地把“古”与“今”结合起来的,而西安市是一个特别突出的、值得特别提起的,一个典型的好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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