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雪节,此时的北国,尤其是东北与蒙古高原,已是一片辽阔的冰雪世界。而我的位于长江边上的书斋,窗外依然一片葱绿。尽管落叶的枫树也摇曳着枯黄的萧瑟,但樟树的枝柯,仍横陈着青葱的童话。我的书斋的窗朝南。古人的诗文中屡屡称道的南窗,我很幸运地得到了一面。
南窗下的文人生活,值得品味的不在少数,如小酌、烹茶、抄经、清谈等等。当然,点一支陈香,啜一壶普洱,闲闲地读一本故人书,亦是莫大的乐事。
眼下,在这江南的大雪节里,在冬阳照拂的南窗下,我正读着故人书。名为《风语·夜话》,作者是崔济哲先生。严格地说,这本故人书尚未出版,我读到的是样稿。
我与济哲先生神交多年,大约六年前,西安《美文》执行主编穆涛先生将济哲先生的散文集《清唱》寄赠给我。通读之后,对他的文风很是欣赏,故写了一篇《最难是清唱》的读后感。当时对济哲先生散文的印象,是关注身边的人事却不拘泥于这些人事,对时代与世情,既有新闻工作者的敏锐,又有文人的忧患,且行文没有拿腔拿调,总以平实为本。
此后数年间,我们见了三次面,一次喝茶,二次喝酒。喝茶用的是小杯,喝酒用的是大盏。我与济哲先生都属于刘伶一族,好饮且礼敬酒仙。三杯酒下肚,平时不说的话都连珠炮似地表达出来。正因如此,我对济哲先生的人生际遇,楮墨风流才有了更多的认识,也就生出了更深的感情。
《清唱》之后,他又相继出版了两本散文集,一为《风从天上来》,一为《再别界桥,再别界桥》,他都带到武汉来送我。静夜之中,灯下展读,感到他关注的事情不似过去那么宽泛,但文化的视野却越来越宽阔。看得出,他有一股不可遏制的写纯粹文章的冲动。我这里所说的“纯粹”,是指他的写作动机。他已摒弃了功利性,甚至政治性,并开始尝试与自然对话,与历史对话,并在这两种对话的基础上,开始与自己的心灵对话。
仲秋之后,济哲先生又让百花文艺出版社的编辑寄来《风语·夜话》的书稿,嘱我写点文字。一来不敢拂老友的好意,二来我的确欣赏他的散文,故愉快地接受了任务。
济哲先生在《相约去看甲骨文》中说过这样一段话:“一种文字、语言的产生。可能是无声无息地。在无声无息中产生,也会在无声无息中消失。”他说的是甲骨文,同时也说的是自己的创作。古代先哲也说过:“凡是泥土中产生的,最终必归于泥土。”这里说出的道理,不是让人沮丧的虚无,而是乐天知命的淡泊。达到了这种境界,就是平常心。用平常心来写作,从气质上说,是去了雕琢;从品格上说,就去了矫饰。
可以说,《风语·夜话》就是用平常心写出来的作品。全书三十一篇散文,分为《听雪》、《谈风》、《观云》三辑。这是一本历史散文集,三辑各有侧重。第一辑重文明发端,第二辑重历史事件,第三辑重民俗风情。
在这本散文集中,我们学到了很多历史知识。如介绍了瑞典人安特生发现了七千年前的仰韶文化,有“中国考古之父”之誉的李济先生发现了龙山文化,死于一九〇〇年八国联军之乱的满清大臣王懿文发现了三千年前的甲骨文,清朝首任台湾巡抚刘铭传发现了超级国宝“虢季子白盘”,等等,不一而足。
也许读者会说,这样一些知识,在当今互联网时代,只要我们上网搜索,很容易得到。这一点我承认,但需要说明的是,在网上可以搜索到的只能是史实。但是,建立在史实基础上的史鉴与史胆,却是作者苦心孤诣的研究。这本散文集中的史鉴与史胆,是值得称道的。
历来,文人谈史与史家谈史不在一个路数上。《史记》是文学家写出的历史经典,《汉书》则是史学家写出的历史经典,史家重脉络,文人重情势;史家重事件,文人重细节。
济哲先生注意到这一点,故将自己看中的历史人物,历史事件先作纵向的比较,再作横向的分析,然后再确定被写的对象是否有文学的价值。在他的散文中,这种方法比比皆是。历史为经,文学为纬,交织而成的便是这部《风语·夜话》了。
济哲先生在书中引用了李济先生的名言:“大地才是真正的史书。”换句话说,我们只有读懂了大地,才算真正读懂了史书。这是用文学的语言表述了历史的真谛。济哲先生理解了这个真谛,他的文中所涉及的历史事件的发生地,他都亲临过。实地踏勘让他获得挖古的灵感。有趣的是,他不仅从大地,而且还在各种民俗以及饮食中看出中国文化繁衍的脉络。在《观云》一辑中,这样的文章自成系列。特别要提的是,该辑中《醉里挑灯谈酒》这篇文章,济哲先生在文章中对中国造酒与饮酒的历史考证甚详,对历代名人饮酒的故事如数家珍,对民间饮酒的风俗习惯了如指掌。读过之后,让我这个准备退役的酒徒又生了无穷的酒兴。济哲先生善饮且能豪饮,我善饮却不能豪饮,这是一个差别,自叹弗如啊!不过,文章写到这里,我真想与济哲先生隔空对饮,浮一大白了。
2012年12月12日于汉口锦江饭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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