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陈熙利君,也曾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里的一名“文学青年”。这一代出生在五十年代后期和六十年代前期的人,在成长经历、性格气质以及价值观等方面,有一些共同的特点,有些社会学家和当代文化史学者谓之“六十年代气质”。这些气质包括理想主义、英雄主义,或许再加上一点浪漫主义;由贫穷和艰辛的乡村进入陌生的城市,因此对逝去的童年总是恋恋不舍、含情脉脉,对复杂的现实又总是保持着距离,等等。这一代人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是一进入商品经济时代,面对经济转轨、文化转型的现实,几乎人人都变得束手无策,被动、失语,内心与现实有了明显的“疏离感”。于是他们越来越被“边缘化”,甚至开始“自我逃避”。逃到哪里去呢?热爱文学的人,最终都向着自己的内心逃去,要不就向着过去的时光逃去。所以在今天,这一代人几乎无一例外都过早地喜欢开始“回忆”和“怀旧”了。
当然,从乐观的意义上看,这一代人也有着极其鲜明的优良品性。因为是从艰难困苦和寂寞、荒唐的岁月里走出来的,有贫穷和艰辛的生活经历“这碗酒”垫底,所以这代人能吃苦耐劳,而且敢于担当;从小就接受着社会主义、爱国主义、集体主义等价值观的教育,因此有较强的社会责任感、正义感和集体荣誉感,乐于助人,不自私,而且还特别热爱自己的家乡,对家乡的父老乡亲、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怀有真诚和永远的感恩之心。随着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新时期的到来,在整个国家和社会面临着经济转轨、文化转型之际,这一代人内在的精神气质,其实都已经“定型”了。
显然,陈熙利也是一位富有“六十年代气质”的诗人。他十七岁就开始诗歌创作,像大部分从那个年代里走过来的“文学青年”一样,那种热爱文学、热爱乡土、热爱理想,而且永远带着一点浪漫主义梦想的美好情怀,直到今天,从未改变。已经经历过多少次沉浮和起落,也战胜了多少次痛苦和失望,多少的欢乐一去不再,曾经那么年轻的容颜也改变了模样,但他的双脚依然向着那个美好的“文学梦”不停地跋涉,痴心不变,情志不移,守望至今,无怨无悔。——那其实已经不再仅仅是一个“文学之梦”、“诗歌之梦”了,那应该是他心中最美好、最单纯的“人生之梦”、“生命之梦”,或者说,那是他和整整一代人最美丽、最崇高的“中国梦”!
因此,我也希望捧读这部诗集的读者诸君,尤其是一同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同时代的朋友们,不必仅仅以诗歌的标准来看待这本书,而不妨把它看作一个“六十年代人”的精神履历,一份心灵简史,一曲岁月的恋曲和挽歌……所有的诗歌都是旅程,所有的文学,也都是作家的心灵史。《山水云月》这本诗集,也不会例外。
熙利已经出版过诗集《山的心思》,报告文学集《隽水风流》和散文集《跨越人生》等作品集。这本《山水云月》是他的第二本诗集。有人说过,普希金一生的全部诗作中,最动人的诗篇是他献给自己的乳母、一位普通的俄罗斯乡村妇女阿琳娜·罗季奥诺夫娜的那些篇章,如《冬日的夜晚》、《给乳母》等;诗人艾青最好的诗,也是那首献给乳母“大堰河”的诗。在我看来,熙利君最动人的诗篇,也是献给自己的故乡,献给自己的亲人,献给自己的祖父和父亲的。“所有的河流都向东流去/流淌着我不安分的情感/所有的欢乐都离我远去/只有远山在呼唤我的名字……”(《沉思》)远山就是故乡,远山就是童年的家园,远山也是祖祖辈辈的亲人们生死相守的地方。
诗人的童年时代、少年时代和青年时代的大部分时光,是在山雀子欢鸣、楠竹林爆笋、映山红盛开的鄂南山野度过的。鄂南的山野、湖泊、河流、烟雨,养育了一代优秀的乡土诗人,如叶文福、饶庆年、梁必文等。熙利有许多隽永的短诗,也咏吟和赞美了这片山野的山水云月之美,如《醒来的故乡》、《江南姑娘雨》、《山村夜里》、《秋》,等等。所有的诗人都怀着忧郁的“怀乡病”。所有的诗人也都是还乡的。即使今天已经身居闹市了,“街道上的浓雾/把故乡的山路/快要在我心中覆盖得模糊的时候/我仍怀恋/露珠儿绊响牛铃的山村小径……”(《心思》),这种剪不断的乡土感情,随着今天的所谓乡村“城镇化”脚步的加快,随着一个个童年记忆中的村庄变得“模糊”,甚至已经渐渐消失,只会在越来越多的人们的心中滋长。
熙利一再说过:“我总想对得起生我养我的这块土地。即使在它曾给我磨练、忧愁、痛苦时,这种念头也没放弃过。”“我爱童年,我爱故乡,是故乡的日月照亮了我的心灵;是故乡的土地练就了我的筋骨;是故乡的山水磨强了我的意志。”“我的诗离不开故乡。”“写诗,一直是我生命意义上的享受,……是我生活中最大的慰藉、充实和幸福。”我想,这无疑是他最真实的心声。
一个真正的诗人,首先就是祖国的赤子、故乡的赤子,应该永远怀有一颗真诚的赤子之心。诗人和剧作家席勒在他的一部诗剧的序言中,写过这样一段话:“谁要是肯这样公正地对待我,为了了解我,而把这本书读下去,那么,我就可以如此地要求他:请不必把我作为一个诗人来赞美,而是首先把我作为一个真正的人来尊重。”这段话,也适合写进这本诗集的序言里。
2014年10月4日于闲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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