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解】
这首词是辛弃疾与陈亮相互唱和中的一篇感人至深的佳作。当时作者与陈亮都是南宋时期著名的爱国词人，都怀有恢复中原的大志，但南宋掌权者主张议和，不积极伐北光复中原，使他们的宏愿难以实现。辛弃疾被贬闲居上饶时，陈亮特地前来探望。期间，二人同游鹅湖，狂歌豪饮。陈亮因事离开后，辛弃疾写了《贺新郎》词寄给他。陈亮回和了一首，随后辛弃疾又写了此词。从时间上看，约作于淳熙十六年（1189）春天。
【原文】
老大那堪说②。似而今、元龙臭味③，孟公瓜葛④。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⑤。笑富贵千钧如发⑥。硬语盘空谁来听⑦？记当时、只有西窗月⑧。重进酒⑨，换鸣瑟。
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⑩：神州毕竟⑪，几番离合⑫？汗血盐车无人顾⑬，千里空收骏骨⑭。正目断关河路绝⑮。我最怜君中宵舞⑯，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⑰。
【注释】
①贺新郎：词牌名，又名“金缕曲”“贺新凉”。②老大：年纪大，年老之意。《乐府诗集·相和歌辞五·长歌行》：“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唐白居易《琵琶行》：“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那堪：“那”通“哪”。堪：能，可。③元龙臭味：此同“元龙豪气”的典故。元龙：陈登，字元龙。臭味：气味，指脾性。典出《三国志》卷七《魏书·陈登传》：后许汜与刘备并在荆州牧刘表坐，表与备共论天下人，汜曰：“陈元龙湖海之士，豪气不除。”备谓表曰：“许君论是非？”表曰：“欲言非，此君为善士，不宜虚言；欲言是，元龙名重天下。”备问汜：“君言豪，宁有事邪？”汜曰：“昔遭乱过下邳，见元龙。元龙无客主之意，久不相与语，自上大床卧，使客卧下床。”备曰：“君有国士之名，今天下大乱，帝主失所，望君忧国忘家，有救世之意，而君求田问舍，言无可采，是元龙所讳也，何缘当与君语？如小人，欲卧百尺楼上，卧君于地，何但上下床之间邪？”④孟公瓜葛：陈遵，字孟公。典出《汉书·陈遵传》：“遵嗜酒，每大饮，宾客满堂，辄关门，取客车辖投井中。虽有急，终不得去。”瓜葛：比喻辗转相连的亲戚关系或社会关系，也泛指两件事情有关联。此上两句“元龙”与“孟公”二人都姓陈，又都是豪士，故用于比拟陈亮。因为作者与陈亮友谊深厚，而且爱国之志又相同，因而引以为快。⑤楼头：楼上。唐王昌龄《青楼曲》之一：“楼头小妇鸣筝坐，遥见飞尘入建章。”⑥千钧如发：指像头发一样轻。钧：古代重量单位，合三十斤。发：头发。⑦硬语盘空：形容文章的气势雄伟，矫健有力。韩愈《荐士》诗：“横空盘硬语，妥帖力排奡。”⑧西窗：古人常用于思念之意。⑨进酒：斟酒劝饮；敬酒。鸣瑟：即奏响琴瑟。⑩渠侬：对他人的称呼，此指南宋当权者。渠：他。侬（nóng）：本意是人，在古吴语和现代吴语中有四种意思：你、我、他、人。均系吴语方言。⑪神州：指中原。⑫离合：分裂和统一。此为偏义复词，分裂之意。⑬汗血盐车：用汗血宝马一样的骏马拉运盐的车子。后以之比喻人才埋没受屈。汗血：指汗血马。《汉书·武帝纪》应劭注：“大宛旧有天马种，蹋石汗血，汗从前肩髆出，如血，号一日千里。”盐车：语出《战国策·楚策四》：“夫骥之齿至矣，服盐车而上太行，蹄申膝折，尾湛胕溃，漉汁洒地，白汗交流，中阪迁延，负辕不能上。”⑭骏骨：典出《战国策·燕策一》。战国时，燕昭王要招揽贤才，郭隗喻以“千金买骏骨”的故事。后来因此以“买骏骨”指燕昭王用千金购千里马骨，以此求贤的故事，喻不惜千金招揽人才。⑮目断：纵目远眺。关河：即边塞、边防，指边疆。⑯怜：爱惜，尊敬。中宵：半夜。⑰补天裂：指女娲氏补天洞之事。典出《史记补·三皇本纪》：“女娲氏末年，诸侯有共工氏，与祝融战，不胜而怒，乃头触不周山崩，天柱折，地维绝，女娲乃炼五色石以补天。……于是地平天成，不改旧物。”
【译文】
我现在已经是年老无成之人，哪里还值得一提啊。可是，如今碰到了你这个如同陈登、陈遵一样，有着湖海侠气的“臭味相投”的人，便忍不住“老夫聊发少年狂”了。当时我正在病中，而此刻你刚好前来看望我，我高兴得一定要陪你高歌痛饮，我们欢喜和友谊的温度驱散了楼头上飞雪的寒意。可笑那些功名富贵，有人将其看得如同千钧般重，而我们却把它看得如同毛发一样轻微。可是我们气势磅礴的谈论以及那些事关国家兴亡的真知灼见，又有谁能听取呢？能够记取当时情景的，也只有那个映照人间沧桑、不关时局安危的西窗明月了。我们谈得如此投机，一次又一次地相互敬酒畅饮，更换琴瑟奏鸣，不舍得停下谈论。
国家大事依然如故，可是人心却大为消沉，完全有别于过去了。请问你们：神州大地，究竟还要被金人分裂主宰多久呢？驱使汗血宝马拖着笨重的盐车无人顾惜，当政者却要到千里之外，用重金收买骏马的骸骨以示求贤之心。此时极目远眺，关塞河防与道路都被金人阻断而不能通行。我最尊敬你那闻鸡起舞的壮烈情怀，你曾说过：“男子汉大丈夫，抗金北伐的决心，至死也会像铁一般坚定。”现如今，我等待着看你像女娲补天一样大显身手，为恢复中原作出重大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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