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酒色山河文章
读林曦的三个矛盾统一
粗一想,林曦的画册完全不该我写序。一个美白,一个丑黑。一个喜欢茶碱,一个迷恋酒精。一个在北京郊区类似SPA会所的住处天天睡到自然醒,天天调鼎弄羹慢炖山黑猪,一个拖着拉杆儿箱居无定所但是长年铁定缺少睡眠,长年吃微波炉加热的飞机餐。一个能让枯桐发出天籁,唱歌迷死人,一个能让肉嗓儿五音少三,唱歌招活鬼。
再细一想,林曦的画册我也可以写序。画画和码字都是手艺,手掌里的材质和手指下的处理方式不同而已,看看天,摸摸内心,同样如梦幻泡影露电的大小宇宙,都是此道茫然。我想,林曦的书画理想不是韩美林和范曾,我的文字理想也不是韩寒和郭敬明,就剩这点儿理想了,我们志在不朽。
断断续续以左右心室和大小脑读林曦的书画,像看大河里慢慢移动的一个草木丰茂的汀洲,想到三个矛盾,想到矛盾统一的一些方向。
第一个矛盾是大小。林曦画的题材都小,小孩,小虫,小佛,小酒瓶,小山坡,小眼神。我想,像其他领域一样,书画也有评论家,这些评论家一定用各种或明或暗的方式督促林曦画些大题材,九重云霄,十八层地狱,清明上河,祖国五十六个民族,八十七神仙卷,百鸡图,百牛图,百虎图,百寿图,一百零八罗汉,中华五千年,黄河万里图。
其实,大小本不二。在天上看,地球就是一个球儿,一个球一个如来。我一个学生物的师兄,一辈子研究决定鼻毛如何弯曲的三组基因。金圣叹临死前在狱中给儿子的遗嘱一共十二个字:花生与豆腐干同嚼有火腿味。
第二个矛盾是古今。林曦画的味道基本古旧,红脸罗汉,长衫眼镜愤世男,古琴麻衣如雪女,小孩戴个瓜皮帽,手里没有PSP。我想,林曦一定有困扰,如何面对先贤。四王四僧元四家,吴道子,荆关董巨,石涛,陈半丁,张大千,齐白石,每个时代都有一组四大天王,盖棺定论,高山仰止。而且,古旧时候的山水现在都变成了优胜美地帝景豪庭,湿地流出小溪,小溪流出小舟,小舟上叫露茜的小姑娘一边弹着琵琶,一边看闺密的短信飘进来,短信说,才知道,精卫真能干,又会填海,又会当汉奸。
其实,不师古就没办法完美处理今天。古人一直活着,《快雪时晴帖》在每个雪落的晚上都在天上挂着;《韩熙载夜宴图》在每个大酒的夜里都在心里粘着;司马迁承包了个洗手间,一言不发,看着一批批小便的书生和壮士临去时抖一抖。唯一的出路是作茧自缚,用所有古人的技艺绑住自己,被绑死或者破茧而出。先恨我不见古人,再笑古人不见我。这么多年了,太多人在云层之下,极少数人蹦到云层之上成为永久的星星。最笨的方法是最短的捷径,血战古人,几年临摹钟王,几年遍看宋画,踏着星星和电筒光柱,或者跌入深渊,或者登光明顶。
第三个矛盾是人我。张大千之后,书画的世道人心就基本坏了,清风朗月变成肥名重利。世人成为书画宗师的基本功包括线条流丽,演技超群,世事洞明,资本通达,善于带领团队借力打力,不会请饭喝酒不行,不会管理媒体不行,不进修表演系不行,不参与洗钱不行,不勾搭银行家不行。有道琼斯指数,有恒生指数,现在也有张大千价格曲线,张晓刚价格曲线。有马经,有麻将牌经,有四十二章经,现在也有王经,有方经,有岳经。
其实,别管世人,别管短期,把这些当成浮云。耐烦,耐劳,不要助长,温不增花,寒不减叶,白杨树就是白杨树,黄花梨就是黄花梨。爬上古人堆成的昆仑山巅,长出比昆仑山巅高出一尺的自己的那棵草。
最后,其实,唠叨林曦也是唠叨自己,也是唠叨所有既见苦难胡云不悦的灵魂,冷了记得抱舍不得你的人,烦了记得在你背后的神,细看墨雨淋漓处,骨重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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