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悟空
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
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坠为谁功?
金也空,银也空,死后何曾在手中!
妻也空,子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
权也空,名也空,转眼荒郊土一封!
读明代僧悟空的这首《万空歌》,令人即刻联想起清代曹雪芹《红楼梦》中那跛足道人的《好了歌》和甄士隐的《好了歌解注》。倘将它们原封不动的抄录于后,就是对这首《万空歌》的最好诠释了。《好了歌》云:“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姣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题名《好了歌》,是因为“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即只有断绝凡念,才能修成神仙。甄士隐据此所作的《解注》,则更为形象具体:“陋室空空,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佛教把现实人生当成暂时寄居的他乡,把超脱尘世的虚幻世界当作人生本源的故乡,故而说那些为功名利禄、姣妻美妾、儿女后事奔忙而忘掉人生本源的人是错将他乡作故乡。这是典型的唯心主义哲学,彻头彻尾的消极人生观的反映。它对人精神的麻痹和意志的消蚀作用,是不可轻视的。万物皆空,努力何用?人生渺渺,转眼即逝,则不是期盼来世,笃信佛理,就是及时行乐,坠入道教的窠臼。
若剔除诗中这些封建性的糟粕,虚妄的佛理道义,则作者关于“金”、“银”、“权”、“名”皆空的认识,也并非全无道理,是值得我们认真思考的。作者对于追名逐利,贪金图银的无妄之举的讥刺和鞭鞑,即在今天也有一定的积极意义,颇能启人心智。问题在于,由此引出的结论,却与我们全然不同。诚然,比之于宇宙日月,人生何其渺渺,但它不应是无为消沉的借口,恰恰是有为振作的动因。唯其岁月匆匆,故不能虚度年华,正因时光易逝,更因珍惜光阴,执着于现在,脚踏实地地干一番事业,切切实实地为他人谋利益,不计较名誉地位,不贪图金银财帛,让每一分钟的生命,都活得充实,富有光彩,这才不枉到世上来走一遭,这才是无悔无愧的人生。这个问题,对老年人尤显得重要。青壮年者因其人生旅途还长,是不大考虑这类玄妙的问题的。老者已走到自己生命的最后阶段,诸如如何看待生与死,怎样才算勘破了人生的真谛这类问题,就必然萦绕心头,挥斥不去。对自己的过去,欣慰也罢,追悔也罢,倘能在人生的最后关头,拼却余生造福社会,就算是为自己的一生打上了一个完满的句号。据此,这首诗从其反面也是颇能给我们以某些教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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