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闺曲》言情赠友诗歌
目极江天远, 秋霜下白蘋。
可怜南去雁,不为倚楼人。
赏析这首诗以前,可以先读一下温庭筠的 《望江南》词:
梳洗罢, 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
两篇都说到倚楼(人) , 说到白蘋(洲) , 是同一类的写楼头思妇望郎不归的作品。古代男子,因谋官、经商、游历等原因,撇下闺中人远出,于是引起倦客思家、闺妇怨别,这是当时的社会现象,也成为抒情作品的传统题材。从男子方面来写,便是反映羁旅行役苦闷之作; 而从闺妇角度来写,通过登楼望远的典型情境,表达怀人伤别的深挚情意,这在“闺怨”诗词中也占很大分量。后代作家,拈起前人同一题材,运用同样意象来写诗,贵能同而不同。“同则太熟,不同则太生”,“须半生半熟,方见作手” ( 《四溟诗话》卷三)。现在就来看看四溟山人谢榛在这首《秋闺曲》 中是如何体现他自己的理论的。
“目极江天远”,起首便托出一个“独倚望江楼”的思妇形象——唯登楼才能极目远望。其中“远”字最可注意。这里说的是“江天远” ,大江在下,长天在上,延展无际——假如只是纯粹的在那里眺望风景,她大概不会有这个闲心,作者也大可不必去写这种闲文。只是因为天那边有她极关切的一个人在,并以为有可能就要从江那边乘船归来,所以才登楼远望,以求满足她久别重逢的祈愿,了却牵缠甚苦的一段相思。这个“人”是隐藏在句外的,善读者自能意会。北宋何籀《宴清都》词,也写同一情事,说的是: “凭画楼,那更天远山远水远人远! ”则是明明白白点出这个“人”字来了,显露得妙,直表心声。而这句诗含蓄得亦妙。限于字数,只能用五个字,也成功地暗写了“凭画楼”之事——登楼才能目极; 怀人之情——望远即以望人。
既登楼远望矣,除心中有的那个“人”外。眼中还看见了什么,必须有所表述,才能有呼有应。于是 “秋霜下白蘋”之句出。因何要说到白蘋?按南朝梁柳恽 《江南曲》云: “汀洲采白蘋,日落江南春。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故人何不返,春华复应晚。不道新知乐,只言行路远。” 是写到 “白蘋洲”的名篇。由此又派生出“白蘋”一词的两种暗示性含义。一种是说生长白蘋的洲渚乃女子与心上人分别之地,如 《乐府诗集》载唐赵微明 《古离别》诗云: “违别未几日,一日如三秋。犹疑望可见,日日上高楼。唯见分手处,白蘋满芳洲。寸心宁死别,不忍生离愁。”因借白蘋以寓伤离念远之情。一种是说白蘋乃女子采撷以寄所思之物,如唐刘希夷 《江南春》诗云: “君为陇西客,妾遇江南春,朝游含灵果,夕采弄风蘋。……以此江南物,持赠陇西人。空盈万里怀,欲赠竟无因。”借白蘋以托相思,而归结于路远难寄。两者实异株而同根,总归于男女离情这一大主题。诗词中写思妇登楼而见白蘋,多如赵微明偏重伤别一义,所以温庭筠说“肠断白蘋洲”,寇准说“江南春尽离肠断,蘋满汀洲人未归”。此诗也是这样,“白蘋”承上句 “目极江天远”,同关系于怀人之事,语分而情合,意分而神合。况且当此霜秋季节,蘋花已老,对比初别 “春华”正盛时,又增个人迟暮之感。
后两句续写楼头远望所见。入目入心者,除了白蘋。她还看到了鸿雁。“可怜南去雁,不为倚楼人”,这两句的感情转为发露,力量更可撼人。雁,是传统的传书使者,而这“南去” (切秋天)的雁,径直飞来又飞去了,既未为她带信而来,也未为她带书而去——久盼对方信息的人,见到邮递员来产生了希望,却没有寄给她的信,而她的回文锦、泪墨题,也因地址不明而无法托邮递员带去,这样的情景,能不折磨人吗? “可怜”二字多义,这里作“可怪”解 (见张相 《诗词曲语辞汇释》卷五)。离人音信断绝,却怪鸿雁不为她传递,亦可哀矣!北雁南飞,寻常现象;雁过不留,亦正常之事,甚至于不成其为一件事,唯怀抱离愁者始触目兴感,诗人就在这上面做了文章,兴 “不为倚楼人”之叹。体味诗意,似又是作为思妇倾泄怨情的内心独白:“可怜 (你)南去雁,不为 (我)倚楼人”,如此理解,当更能感受其凄婉动人的艺术魅力。
历代的闺怨诗词,绝大多数是男性作家拟写的,因袭之中也有出新。这首《秋闺曲》,用语大都是前人同类诗词中见过的,抒写的意境也不出传统范围,它似无新意,却有新笔。如首两句写倚楼人望远的情意,含而不露,令读者从所接受到的历史文化积淀中加以想象补充,并不觉其隐晦难解。后两句改用直笔嗟叹,而言外的精思远致,却是悠悠不尽。于此可以领会到作者提出的作诗 “贵乎同不同之间”的妙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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