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者
灯儿灭了,人儿在床;
月儿底银潮
沥过了叶缝,冲进了洞窗,
射到睡觉的双靥上,
跟他亲了嘴儿又偎脸,
便洗净一切感情底表象,
只剩下了如梦幻的天真,
笼在那连耳目口鼻
都分不清的玉影上。
啊!这才是人底真色相!
这才是自然底真创造!
自然只此一副模型;
铸了月面,又铸人面。
哦!但是我爱这睡觉的人,
他醒了我又怕他呢!
我越看这可爱的睡容,
想起那醒容,越发可怕。
啊!让我睡了,躲脱他的醒罢!
可是瞌睡像只秋燕,
在我眼帘前掠了一周,
忽地翻身飞去了,
不知几时才能得回来呢?
月儿,将银潮密密地酌着!
睡觉的,撑开枯肠深深地喝着!
快酌,快喝!喝着,睡着!
莫又醒了,切莫醒了!
但是还响点擂着,鼾雷!
我只爱听这自然底壮美底回音,
他警告我这时候
那人心宫底禁闼大开,
上帝在里头登极了!
【导读】
月夜明净思人性
人的本性,是善还是恶?年轻的闻一多也在思索。
此时月光如净水,“洗净一切感情底(的)表象,/只剩下了如梦幻的天真”,作为住校学生,他在明朗的月夜,注视着入睡的同学——恢复了自然属性的人,即诗人在第二节所说的“这才是人底真色相(这才是人的真面目)”。
“自然只此一副模型/铸了月面,又铸人面”,在这明亮的月色中,他们的“社会性格”暂时都不见了,可是,日出之后呢?他们还是他们吗?敏感多思的诗人忽然觉出恐怖来,“我越看这可爱的睡容/想起那醒容,越发可怕。”这样的剖析,深深刺入灵魂深处——人本善,还是本恶?
真相越逼近原点,人就越难以承受。诗人无力解决人性的问题,只好由衷“祈祷”,他把月色比作“安眠之汤”,盼望“睡觉的,撑开枯肠深深地喝着!/……莫又醒了,切莫醒了!”——从而永远保持人性的美好一面。于是,“鼾雷”也让作者发出“我只爱听这自然底壮美底回音”的感叹。于是,作者希望睡者的美好人性能如上帝之心,“那人心宫底(的)禁闼(tà)大开,上帝在里头登极了!”(在以前,“登极”比“登基”用得更广。)
在“昼”与“夜”、“睡”与“醒”、“外”与“心”的对立之间,诗人矛盾着、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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