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金门·题雁荡大龙湫》题画诗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张大千

岩翠积,映水渟泓深碧。中有蛰龙藏不得,迅雷惊海立。

花草化云狼藉,界破遥空一掷。槛外夕阳无气力,断云归尚湿。

这首题画诗,是用词的形式写的。谒金门,原为唐教坊曲名,后用作词牌,又名《空相忆》、《出塞》等。双调四十五字,仄韵。

张大千(1899—1983),现代画家。原名正权,又名蝯、爰、季爰,字大千,别号大千居士,四川内江人。早年潜心书画诗文,及长,东渡日本,习绘画及印染工艺,后摩研石涛、八大、石溪、渐江诸家,兼及沈周、陈老莲、唐寅等,山水、花鸟、人物均工,画路极广,用笔雄健,设色明丽,画风清雅多变。在国内外影响极大,曾长期寓居海外,历迁印度、香港、巴西、美国等,最后定居台湾。曾被誉为“五百年来第一人”、 “当今最负盛名的国画大师”。

雁荡山,在浙江省东南部,旧传山顶有荡,秋雁归时多宿此,故名。多悬崖奇峰,有百二峰、六十一岩、四十六洞、十三瀑等。著名胜迹有灵峰、灵岩、雁湖、大龙湫瀑布等。这首词原是咏景诗,是咏雁荡大龙湫瀑布的,但又先后两次成了题于画上之诗,这一综合艺术漫长的延续过程,与一般的题画创作先有画后有诗并随即题于画面的过程有所不同。

张大千在1979年画《雁荡大龙湫》,除了题上这首词外,紧接着还有如下长篇款书:

四十年前,同南海黄君璧、蓬莱于非闇、永嘉方介堪、武进谢稚柳游雁山观瀑大龙湫,倚此辞曾为县令作图。当时俱无印章,介堪磨小凿刀,即席刻“东南西北之人”小印钤之,为一时乐事。回首前尘,真如梦寐矣。六十八年己未夏日,箧中得此词,遂作图并记于上。蜀郡八十一叟张大千爰。

四十年前,出生四川(西)的张大千,曾和广东(南)、山东(北)、浙江、江苏(东)四位著名的书画篆刻家同游雁荡,张大千诗兴勃发,填此词后又凭此合作书画,钤上别出心裁的一方闲章: “东南西北之人” (原意为一人闯荡东南西北之地,这里有各人无不闯荡,且分别来自四方之意)。于是,倍添雅兴、友情与乐趣。四十年后,张大千翻检箧笥,有幸又寻得这首凝聚着诗情画意和珍贵友谊的词,感慨之余,挥笔泼彩作图,并题书于其上。这一创作过程和词意一样,是颇能令人寻味的。

“岩翠积,映水淳泓深碧。”雁荡景色是富于诱惑力的:岩危峰奇,积翠累青,郁乎苍苍,蔚然深秀;岩下水流积聚而成涧谷,渟泓深邃,山光水色,倒影相映,更显出一派青碧,扑人眉宇。从画面上看,它确乎突现了词意,张大千发挥了他六七十岁后所创破墨泼彩的特长。画面几乎被高耸抵天的峰岩占满,而青碧秀润的山色成了全幅主调,它显隐含露,絪缊弥漫,气势磅礴,彩墨淋漓,可谓神遇而迹化。张大千这种大面积的青碧泼色(石青、石绿等),文而不弱,放而不野,沉静而清秀……有人认为这种独特的新山水画风,完全是受了现代欧洲绘画影响,张大千却否认此说。他指出,唐代王洽,宋代米芾、梁楷、石恪等已用泼墨之法,自己则在此传统基础上进一步发挥而已,当然他也“能将西画的长处溶化到中国画里面来,看起来完全是国画的神韵,不留丝毫西画的外貌”(张大千《画说》)。

再看上阕的“中有蛰龙藏不得,迅雷惊海立。”古人认为,龙这种神物,秋冬时就潜蛰于深渊。 《周易》爻辞有“潜龙勿用”之语; 《说文》又云: “龙,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张大千词说雁荡山深涧的龙难以蛰藏,是为了突出飞流直下的瀑布的宏大声势,它喧豗响腾,如迅雷砅崖惊蛰;激流飞溅,如海水奔涌而立。海立,语出苏轼《有美堂暴雨》:“天外黑风吹海立。”

词的下阕又别辟境界: “花草化云狼藉,界破遥空一掷。”狼藉,纵横散乱。界破,以巨大的力量划破空间,使之分界为二。徐凝《庐山瀑布》: “千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掷,腾跃。张大千的两句系倒装,是说瀑布如练飞挂,如珠迸溅,形成一派空蒙,由遥远的天际腾跃而下,划破了大片青润的山色;而山上的树木、崖岩的花草,似已化作云烟升腾,显得纵横散乱,模糊变灭,这又传神地点染了画意。

笪重光《画筌》写道: “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张大千的词意画境也如此。如果说,上阕的“岩翠积,映水渟泓深碧”是青碧大泼色的实有,那么,下阕所写的界破青山的瀑布云烟这类无笔之笔、无墨之墨,则是一片空蒙的虚无。虚实有无相摩相荡而境界乃出。在这彩墨絪缊的境界里,花非花,雾非雾,山非山,水非水,其浑化脱化之妙,全仗无色处之虚灵。这种特殊的设色敷彩和经营位置,借用他所师承的石涛的话说,是“法无定相,气概成章” (《画语录·变化章》)。张大千的词与画,正是这样地显示出雁荡大龙湫那种磅礴的气概和画家吞吐造化的浩然胸次。

“槛外夕阳无气力,断云归尚湿。”这是以夸张之笔再次渲染瀑布的威力。画家凭槛眺望,感到远在天边的夕阳,也黯然失色,收敛其光和热,显得有气而无力。再从画面鉴赏,大片的青色中除了绿色的化出化入之外,峰巅崖际还暗含或透染出淡淡的红,隐隐的紫,它们同样地浑化脱化,出有而入无,令人联想起西方印象派笔下的伦敦之雾,然而它又完全是中国的风格、东方的情调。

清沈祥龙《论词随笔》认为: “词起结最难,而结尤难于起。结有数法:或拍合,或宕开,或点醒本旨,或转出别意,或就眼前指点,或于题外借形。”张大千词结句的“断云归尚湿”,几乎兼括上述数法: “断云”,这是眼前指点,但又宕开一笔,于题外借形,写出画面难以表达的运动感和拟人化。“尚湿”,这既点醒本旨,渲染云雾烟岚均被瀑布的飞沫水气所湿,又转出别意,令人顿生“元气淋漓障犹湿”的审美感受,于是有声和无声画相生互补,眼前一派生生不息的化机,心中一片超越物象的天趣。

张大千《画说》有一段极为精辟的议论:

画家自身便是上帝,有创造万物的特权本领。……造化在我手里,不为万物所驱使……这就是科学家所谓的改造自然,也就是古人所说的“笔补造化天无功”。总之,画家可以在画中创造另一个天地,要如何去画,有时要表现现实,有时也不能太顾现实,这种取舍,全凭自己思想。

张大千的《雁荡大龙湫》这幅破墨泼彩大写意,以及他所填的气概非凡的《谒金门》词,完全证实了他的这一绘画美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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