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龚自珍·自春徂秋偶有所触拉杂书之漫不诠次得十(录二)·黔首本骨肉》原文赏析
黔首本骨肉,天地本比邻。一发不可牵,牵之动全身。圣者胞与言,夫岂夸大陈?四海变秋气,一室难为春。宗周若蠢蠢,嫠纬烧为尘。所以慷慨士,不得不悲辛!看花忆黄河,对月思西秦。贵官勿三思,以我为杞人。
道光七年(1827),作者在北京,自春及秋,偶有所感,即援笔挥写,得古诗十五首。或揭露社会黑暗,或表达志向抱负,或发抒身世感慨,内容广泛。这是其中的第二首。
这首诗以饱含哲理的语言,从个体与整体的关系这一视角切入,指明了清王朝的岌岌可危,向统治者敲响了警钟,表现了诗人忧国忧民,以天下国家为己任,不愿独善其身的阔大胸襟。
首六句强调个体在整体中的地位、整体的不可分割。“黔首”,老百姓,百姓本来是我们的骨肉,首句即言国家与百姓的关系,点明主旨。次句引天地本来是我们的近邻为陪衬,进一步说明世界的统一性。“一发”二句,则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比喻,形象地说明国家与人民相互依存,全体与局部互相制约。为了强化自己的观点,作者紧接着征引前贤之言。“圣者”指宋代思想家张载,他在《西铭》中说:“民,吾同胞;物,吾与也。”“与”即党与、同类之意。古代贤哲的这些话语,揭示了深刻的道理,岂是夸大之辞?通过比喻和引证,作者的观点十分令人信服。
“四海变秋气”以下四句,转换角度,突出整体对个体的影响。整个世界秋气肃杀,一室之中难以保持春色。这又是一个形象有力的比喻,它以自然界季节变换的常理,暗喻国家社会衰败,个人亦难安生。“宗周若蠢蠢,嫠纬烧为尘”是引用典故,进一步申明国家危难,个人势必受害。“宗周”指周王朝。“蠢蠢”,动乱貌。“嫠”即寡妇。《左传·昭公二十四年》:“抑人亦有言曰:‘嫠不恤其纬,而忧宗周之陨,为将及焉。’今王室实蠢蠢焉。”寡妇不担心自己织布机上纬线不够,而忧虑周王朝覆亡,那是因为国破则家亡,祸及自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由此反推过来,就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因此,从上面对人民与国家关系的多方论证,到这里就国家危难对个人影响所进行的反复申明,目的是告诫统治者要明白事理,改变态度,关心人民疾苦,挽救国家命运,呼吁有识之士不要独善其身,要以拯救危亡为己任。
当时的清王朝,实际上已经危机四伏,大厦将倾,“所以慷慨士,不得不悲辛”。最后一层,由议论转入抒情,抒发了作者悯时伤世、忧国忧民的情怀。“慷慨士”,有抱负之士。“不得不”,表明 “悲辛”之情决非无病呻吟,乃是正视现实的必然产物。诗人面对现实,忧心如焚,花前月下,国难民瘼,仍难忘怀。看花之时,不禁想起黄河,它经常泛滥成灾,给两岸人民造成深重的灾难; 面对明月,难免念及西北地区,它近年很不平静。道光初年,黄河水患极为严重,道光六年谕旨即称 “现在淮扬及安东海沭一带皆成巨浸,小民荡析离居,饥寒交迫”。新疆回族上层分子张格尔于道光年间,里通外国,发动叛乱,纷扰八九年之久。此诗写作的前一年,张格尔在新疆扩大叛乱,占据喀什噶尔等城。花月本是悦目赏心之物,看花对月之时,仍深系忧国忧民之念,平时就可想而知。这两句对仗工丽,情调幽古,感情深沉,韵味绵远。令人痛心疾首的是,达官贵人并不能正视现实、对我所忧虑的再三思考,反以为我是杞人忧天。《列子·天瑞》载: “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无所寄,废寝食者。” 引用 “杞人”之典,实际上反面说明清王朝之 “天”确实有 “崩坠”之险。危难之际,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变法革新,或能 “补天”。真正危险的就是对危难熟视无睹,依旧歌舞升平。如今的朝廷权贵恰恰如此,这就不能不使诗人感到愤懑,也更加感到忧虑。尾二句出语平淡,而忧愤之情转深。
诗作闪耀着哲理的光辉,多议论而无板滞之感,言事理而十分令人信服,这些均得力于作者借助生动形象的比喻,以具体的生活现象揭示深刻的道理。一发之于全身,四海秋气之于一室春色,既最恰当不过地说明了人民与国家、社会与个人的关系,又可感可触,给读者以生动的形象,使行文新鲜活泼。即使是织布嫠妇的典故,也被用来说明天下兴亡乃个人安危所系的生动事例。在偏重议论说理的诗作中,本诗是应该有独特地位的。思想深刻,感慨深沉,它给予人的也是一种深层次的感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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