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杨慎·宿金沙江》原文赏析
往年曾向嘉陵宿,驿楼东畔阑干曲。江声彻夜搅离愁,月色中天照幽独。岂意飘零瘴海头,嘉陵回首转悠悠。江声月色那堪说,肠断金沙万里楼!
嘉靖十七年冬,杨慎第四次返川,“奉军令黎雅勾当,便道还乡”。十月从环州入蜀,明年返滇,来往皆经过金沙江。这是入滇之路的北路,明时已非官道,惟商旅通行。这首诗可能作于返滇途中。诗人投宿于金沙江畔的荒山野店,念亲人之远离,悲自身之孤寂,叹谪戍之久远,伤举目之无亲。触景生情,忆及往昔,故感而作此。
全诗分两段。前四句为上段,回忆早年独宿嘉陵驿的孤苦。正德二年至正德十五年间,杨慎曾多次独自来往于京城与新都老家。从新都出发,旱路北上,须由绵阳、江油、剑阁经广元出川。嘉陵驿在广元城西一里左右,驿楼临江而立,江水湍急,日夜轰鸣。杨慎往年出川,曾多次住宿于此。“往年曾向嘉陵宿”,诗的首句不写宿金沙江,却把人们带到那已逝的岁月。诗歌从回忆写起,这正是诗人独具匠心之处。
诗人往岁出川,住宿嘉陵驿,那情景至今记忆犹新,宛然在目。因为是初离故乡,乍别家园,独身一人,举目无亲,夜幕之中,驿楼东畔,耳旁惟闻江水喧嚣,抬头只见孤月一轮,山野空寂,大地沉睡,使诗人顿生离别的孤独与愁苦,初尝了人生的曲折与艰难。正因为这是首次离别,故才记忆深刻,印象鲜明。所以诗人投宿过的嘉陵驿,驿楼东畔那曾留下诗人终夜徘徊身影的曲曲阑干,才深深地刻在诗人心里。特别是那奔腾不息、喧嚣不已、彻夜搅动诗人离愁别绪的嘉陵江声和那映照诗人凄苦无奈、幽独徘徊身影的清冷的月光,更教诗人铭刻心底,终生难忘。这四句刻意描摩,尽情展现了当年诗人投宿嘉陵驿时的月色水声及无法排解的幽独之苦。尤其是第三句中的 “搅”字,以动写静,生动形象,更是情致婉转,含韵无穷。
后四句为第二段,今昔对比,突出今日离愁更加深沉难堪。
“岂意飘零瘴海头”,诗笔陡转,回到现实,以无可奈何的语调抒发自己的愤懑与牢骚。谁料到如今自己竟会漂泊流落到这瘴气发源的金沙江畔呢?这究竟是为什么?诗人才华过人,赤胆忠心,“论士而曰天下士,士之难得而可贵者也; 论和而曰盖代才,才之仅有而绝无者也” (见顾汝修《复修杨升庵先生墓序》)。一生 “临利不敢先人,见义不顾后身。虽无补于事业,求不负于君亲” (杨慎《临终绝笔》)。犯颜谏君,疾恶如仇,为国为民,舍死忘生。然而却惨遭贬谪,弃置边荒。这样的遭遇是多么的不公,这样的结果又何等的不平啊!这又谁能预料得到呢? “岂意”二字,设为疑问之语,实则肯定之词,充满了愤怒与不平,沉痛与悲哀。
正因为如今漂泊瘴海头,身世难堪,故反不如当年独宿嘉陵驿之时,所以紧接上文提出今昔对比: “嘉陵回首转悠悠”,如今贬谪夜宿荒凉的金沙江畔,情景与当年初离故乡时颇为相似,但却事世全非。当时虽有幽独之感,却并无身世之忧,而今既有幽独之苦,更有身世之忧,故回首往事,更觉凄凉难奈。“回首”二字引出今昔对比,用昔日反衬今日,使今日之苦更加鲜明突出。“悠悠”说明思绪的悠长,抒写今日幽独的久远,也十分形象。
最后两句“江声月色那堪说,肠断金沙万里楼”,感慨久戍不归; 故乡远隔,对此江声月色,肝肠寸断,哪堪追忆往事。“江声月色”承上句“嘉陵回首”,将今昔紧密相联,金沙水声,仿佛当年嘉陵水声; 金沙月色,亦如当年嘉陵月色; 江声相似,月色依旧,然而人世沧桑,不堪回首。往事如烟,早已逝去; 今日遭困,尚无尽头,又怎能与之相比?怎能对人述说呢?“不堪说”三字凝重低沉,包含了无限的内容: 想忘而忘不掉,想抛而抛不开,旧愁新恨无一时不撕裂着诗人早已破碎的心。“肠断”句承“飘零瘴海”,“悠悠”往事,既不堪说,那就只好回到现实了。然而,触目眼前,物是人非,身在万里之外的金沙江畔,触景生情,怎不叫人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呢?最后一联字字带血,声声有泪。诗人抚今追昔,痛定思痛,哀绝长鸣,催人泪下。
这首诗采用了今昔对比的方法,前半部分着力抒写当年独宿嘉陵驿时的悲苦,后半部分淡淡叙写此日金沙江畔的忧愁,前后出现强烈的反差,从而引起读者自觉对比往昔今日的不同景况,使艺术效果更加鲜明显著。王夫之特别称道此篇的艺术手法,说“只两段自开合,歌行最忌者意冗,钩锁密也”(《明诗选评》卷二)。这是很有见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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