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良画两角鹰歌①
百余年来画禽鸟，后有吕纪前边昭②。二子工似不工意③，吮笔决眦分毫毛④。林良写鸟只用墨⑤，开缣半扫风云黑⑥。水禽陆禽各臻妙，挂出满堂皆动色⑦。空山古林江怒涛，两鹰突出霜崖高。整骨刷羽意势动，四壁六月生秋颸⑧。一鹰下视睛不转，已知两眼无秋毫⑨。一鹰掉头复欲下，渐觉振翮风萧萧⑩。匹绡虽惨淡，杀气不可灭。戴角森森爪拳铁，迥如愁胡眦欲裂。朔风吹沙秋草黄，安得臂尔骑驷驖。草间妖鸟尽击死，万里晴空洒毛血。我闻宋徽宗，亦善貌此鹰。后来失天子，饿死五国城。乃知图画小人艺，工意工似皆虚名。校猎驰骋亦末事，外作禽荒古有经。今王恭默罢游宴，讲经日御文华殿。南海西湖驰道荒，猎师虞长皆贫贱。吕纪白首金炉边，日暮还家无酒钱。从来上智不贵物，淫巧岂敢陈王前。良乎良乎，宁使尔画不值钱，无令后世好画兼好畋。
①林良，字以善，南海（今广东广州）人。英宗时供奉内廷，官锦衣卫指挥，擅长花鸟，为明代院体画的代表作家，其《双鹰图》轴现藏广东博物馆。角鹰，鹰的头顶有毛角，故名。杜甫《王兵马使二角鹰》：“角鹰翻倒壮士臂。” ②吕纪，字廷振，号东愚，鄞（今浙江宁波）人。弘治中，与林良同时被征，官锦衣卫指挥，工花鸟，也是院体画作家，师法边景昭。应诏承制，多立意进规，为孝宗称道。边昭，即边景昭，字文进，沙县（今属福建）人。永乐间任武英殿待诏，为明代早期花鸟画高手。③工似不工意，求形似不重神似。 ④吮笔，犹言含毫。决眦，张目。分毫毛，极言画之精细。杜甫《韦讽录事宅观曹将军画马图》起首云：“国初已来画鞍马，神妙独数江都王。将军得名三十载，人间又见真乘黄。”李诗这四句，即胎息于杜诗。 ⑤只用墨，当指吕、边画皆设彩色。⑥缣，细绢。 ⑦“挂出”句，用杜甫《戏为双松图歌》“满堂动色嗟神妙”句意。 ⑧颸（tāo），大风。 ⑨“已知”句，极写鹰的神情专注，目光锐利，秋毫之细也无能隐蔽。 ⑩翮，鸟翼。 “匹绡”二句，意谓画绢虽暗旧，鹰之精悍之气却未磨灭。杜甫《姜楚公画角鹰歌》：“楚公画鹰鹰戴角，杀气森森到幽朔。”绡，薄绢。 迥，远。愁胡，杜甫《画鹰》：“侧目似愁胡。”仇兆鳌注引孙楚《鹰赋》：“深目蛾眉，状如愁胡。”谓碧眼如胡人。 臂，架于臂上。驷驖，一车四马皆黑色，典出《诗经•秦风•驷驖》。 “草间”二句，杜甫《画鹰》：“何当击凡鸟，毛血洒平芜。”“我闻”二句，宋徽宗擅书法，工花鸟，重视写生，相传用生漆点鸟睛，尤见生动。又谓画孔雀上墩，必先左脚，经观察一如其言。貌，这里是描绘的意思。杜甫《丹青引赠曹将军霸》：“屡貌寻常行路人。”五国城，宋徽宗为金兵所俘，死在该地，即今黑龙江依兰县一带，一说在黑龙江宁安县。校猎，围猎，设栅栏以圈围禽兽，而以所获猎物相较。“外作”句，《尚书•五子之歌》：“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于此，未或不亡。”禽荒，沉湎于田猎。经，常道。“讲经”句，明代勋臣、大学士、翰林侍读学士等专为皇帝讲解经传史鉴，称为经筵讲官，地点在紫禁城东华门内的文华殿。 南海，南海子，也即南苑，在北京永定门外。西湖，指北京的三海（北海、中海、南海），在紫禁城西，故名。金元时为离宫，明代为御苑。虞长，虞人之长。虞人的职务为掌管山泽苑囿。畋（tián），田猎。
【说明】 吕纪生于宪宗成化十三年（1477），弘治中曾供奉内廷，但当时只有二十余岁，此诗则云“吕纪白首金炉边”，似为武宗末期作。作者性鲠直敢言，武宗好游乐声色，或有感而发。诗中“草间妖鸟尽击死”，也是借喻正直之士，应当剪除武宗左右的一批嬖臣，如同杜甫《秋日夔州咏怀……》“戮力效鹰鹯，旧物森犹在”之意。
作者对林良的艺事原很欣赏，故感情投入，而浮想联翩。宋徽宗的失国，当然不是由于他的爱好绘画，读史者也都知道，作者只是由此及彼，借题发挥，由艺事到政事，藉此作为帝王的沉湎游乐之儆戒而已。
沈德潜《明诗别裁集》评云：“从画说到猎，从猎开出议论，后画猎双收，何等章法，笔力亦如神龙蜿蜒，捕捉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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