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元
本始之茫,诞者传焉。鸿灵幽纷,曷可言焉!曶黑晣眇,往来屯屯, 庞昧革化,惟元气存, 而何为焉!合焉者三, 一以统同。吁炎吹冷, 交错而功。无营以成, 沓阳而九。转輠浑沦, 蒙以圜号。冥凝玄厘,无功无作。乌徯系维,乃縻身位!无极之极,漭弥非垠。或形之加,孰取大焉?皇熙亹亹, 胡栋胡宇!宏离不属, 焉恃夫八柱! 无青无黄, 无赤无黑, 无中无旁, 乌际乎天则! 巧欺淫诳, 幽阳以别。无隈无隅, 曷懵厥列!折莼剡筵, 午施旁竖, 鞠明究曛, 自取十二。非余之为, 焉以告汝!规毁魄渊,太虚是属。棋布万荧,成是焉讬。辐旋南画, 轴奠于北。孰彼有出次,惟汝方之侧! 平施旁运, 恶有谷汜; 当焉为明,不逮为晦。度引久穷, 不可以里。毁炎莫俪, 渊迫而魄,遐违乃专, 何以死育! 玄阴多缺, 爰感厥兔。不形之形,惟神是类。阳健阴淫, 降施蒸摩,歧灵而子, 焉以夫为!怪沴冥更,伯强乃阳,顺和调度, 惠气出行; 时届时缩,何有处乡! 明焉非辟, 晦焉非藏。孰旦孰幽,缪躔于经。苍龙之寓, 而廷彼角亢。
惟鲧譊譊,邻圣而孽。恒师庞蒙,乃尚其圮。后惟师之难,矉頞使试。盗堙息壤,招帝震怒。赋刑在下,而投弃于羽。方陟元子, 以胤功定地。胡离厥考,而鸱龟肆喙!气孽宜害,而嗣续得圣,污涂而蕖,夫固不可以类。胝躬躄步,桥楯 勚踣。厥十有三载,乃盖考丑。宜仪刑九畴,受是玄宝。昏成厥孽, 昭生于德,惟氏之继, 夫孰谋之式!行鸿下隤,厥丘乃降。焉填绝渊, 然后夷于土!从民之宜, 乃九于野,坟厥贡艺, 而有上中下。胡圣为不足,反谋龙智?畚锸究勤, 而欺画厥尾!圜焘廓大,厥立不植。地之东南, 亦已西北。彼回小子, 胡颠陨尔力! 夫谁骇汝为此, 而以慁天极?州错富媪,爰定于趾。躁川静谷,形有高庳。东穷归墟, 又环西盈。脉穴土区, 而浊浊清清。坟垆燥疏,渗渴而升。充融有馀,泄漏复行。器运浟浟, 又何溢为! 东西南北,其极无方。夫何鸿洞, 而课校脩长!茫忽不准, 孰衍孰穷!积高于干, 昆仑攸居。蓬首虎齿,爰穴爰都。增城之高,万有五千。清温燠寒,迭出于时。时之丕革,由是而门。辟启以通, 兹气之元。
屈原的《
天问》,是古代第一首长篇怪诗,诗人以怀疑批判的态度,连珠炮似的提出了一百七十二个问题,对宇宙形成、宗教信仰、神话传说、历史记载以至当时现实都提出了疑问。此诗诞生以后,经历了一千多年的漫长岁月,从来没有人敢出来回答这些深奥难答的问题。到了中唐,大散文家、诗人
柳宗元挺身而出,逐一回答了
屈原提出的问题,这就是我国文学史上另一篇长篇怪诗《天对》。从此以后,直到现在, 又过了一千多年,再也没有第二个人敢出来重新回答屈原所提出的问题。所以,我们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天问》和《天对》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天问》的含义就是问天,屈原向苍天提出了一系列问题, 只有问辞而无答语。《天对》是假借苍天,对这些问题逐一作出答复,只有答辞而无问语。将两作一起来读,恰好是一问一答。但在篇幅上,并不是相等的。由于答辞常常要超过问语,所以《天对》比《天问》长,《天对》的篇幅是《天问》的一倍半。
《天对》可分七个部分。这里鉴赏前两部分。
第一部分回答有关宇宙的形成以及天象方面的一系列问题。
“本始之茫,诞者传焉。鸿灵幽纷,曷可言焉!”宇宙形成以前的种种渺茫恍惚的情况,都是荒诞的人传述下来的。那些传说中有关开天辟地神灵的昏昧混乱的传说,又有什么讲头呢?柳宗元是一位坚持元气自然论的素朴唯物论哲学家,所以对于那些荒诞传说,他是坚决予以否定的。
“ 曶黑晣眇,往来屯屯,庞昧革化,惟元气存,而何为焉!合焉者三,一以统同。吁炎吹冷,交错而功。”黑夜白天,往来交替不停,万物从蒙昧状态变化发展,其中因为有元气存在,又有谁在有意去造成呢?阴、阳、天三者的结合,是靠统一的元气来统率支配的。元气呼出热气,吹出冷气,冷热气(即阴阳气)交错而产生作用,发生万物。屈原《天问》在这里提出的是两个哲学上的根本问题,即什么是宇宙的本体,什么是宇宙的变化;而柳宗元回答得很干脆,元气是宇宙的本体,阴阳二气的交错是宇宙的变化。
“无营以成,沓阳而九。转輠浑沦,蒙以圜号。冥凝玄厘,无功无作。”天并不靠谁经营创造而成,它是积聚了无数阳气而成“九重”的。阳气象车轮般地浑沦转动,所以天被蒙上圆的称号。阳气凝聚而构造成天,全靠冥漠玄深的自然规律,并没谁去有意作成它。近代天文学把弥漫于广大恒星际空间的气体和尘埃物质,称为星际弥漫物质。柳宗元的阳气积聚说是凭直觉判断推理而来,居然能接近科学真理,真使人感到惊讶。
“乌徯系维,乃糜身位!无极之极,漭弥非垠。或形之加,孰取大焉?皇熙亹亹,胡栋胡宇!宏离不属,焉恃大八柱!”天本来就有固定的位置,那里要等待系上什么绳子,才能拘住自己?天是没有尽头的,它广大无垠。如果认为天的边际还能加上什么东西,天还能算得上大吗?天广大无际,不停在运动,哪会有什么栋梁和屋檐?天是由宏大而不相粘属的气体构成的,哪里有什么八柱呢?天由八根大柱撑住,所以才不致倾塌下来,这是古代的神话。宋代洪兴祖《楚辞补注》说:“《河图》言,昆仑者,,地之中也。地下有八柱,柱广十万里,有三千六百轴,互相牵制。名山大川,孔穴相通……《神异经》云,昆仑有铜柱焉,其高入天,所谓天柱也。”柳宗元是宇宙元气论者,所以坚决否认天柱之说。
“无青无黄,无赤无黑,无中无旁,乌际乎天则!巧欺淫诳,幽阳以别。无隈无隅,曷懵厥列!”天既没有青黄红黑等颜色的区别,也没有中间和旁边的区别,怎能将它分成九块并人为地加上边际呢?只是由于巧妙的欺骗和弥天大谎,才荒唐地出现所谓区别幽天和阳天的理论。天是没有什么角落和转弯之处的,何必被这问题弄糊涂了呢? 《淮南子》认为天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隅,连
朱熹这个客观唯心主义哲学家都不相信,称为“此其无稽亦甚矣哉”。那么,柳宗元当然更不相信,称为巧妙的欺骗和弥天大谎了。
“折莼剡筳,午施旁竖,鞠明究曛,自取十二。非余之为,焉以告汝!规毁魄渊,太虚是属。棋布万荧,咸是焉讬。”折草削竹来占卜,掷成纵横交错的各种爻象,研究太阳的出没,十二辰是从事占卜活动和研究天文历法的人所规定的。不是我天所规定的,天又怎能告诉你呢?太阳和月亮都从属于太虚(即天),众星象棋子一样布列,也都寄托于天。十二辰来源的答辞真乃实事求是、一针见血之论, 由此可见柳宗元的求实精神。
“辐旋南画,轴奠于北。孰彼有出次,惟汝方之侧!平施旁运,恶有谷汜; 当焉为明,不逮为晦。度引久穷,不可以里。”当车的辐条旋向南方时,车轴必然处于北方(人之所在地跟太阳方位的变化与此一样)。哪里是太阳有什么升起和止息,只是你(指人)所处的地方在不断地发生位置上的变化。大地既在围着太阳运动,本身又在转动,哪儿有什么汤谷和蒙汜!在大地运动的时候,对着太阳的一面就明亮(白天),太阳光达不到的一面便晦暗(黑夜)。测量太阳每天走多远,早就无法搞下去了,这是根本无法用里数来计算的。在柳宗元之前,我国古代的天文学, 早就建立了地圆说和地动说。比如浑天说认为天象蛋壳,地象蛋黄,这不是证明他们已认识大地是圆形的吗?又如汉代人所著的《尚书考灵曜》一书,书中有这样的记载:“地有四游: 冬至,地上北而西三万里;夏至,地下南而东复三万里,春秋分, 则其中矣。地恒动不止, 人不知;譬如人在大舟中,闭牖而坐,舟行不觉也。”而柳宗元在《天对》中,则进一步将地圆说和地动说结合起来,向科学的真理又靠近了一步。
“毁炎莫俪,渊迫而魄,遐违乃专,何以死育!玄阴多缺,爰感厥兔。不形之形,惟神是类。”太阳光强烈到无有匹偶,月亮迫近它时月亮便无光,月亮远离它时人们就发现月光盈满了,月亮哪来什么生和死!月亮本身有许多缺损,它形成的阴影人们觉得象只兔子。其实并不真是什么兔子的形体,只是它的神态有点象兔子罢了。玉兔、金蟾的传说,在我国已相当古老,古代诗人咏月时,无不受这一传说所牢笼,很少能冲破陈说的。现在柳宗元以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来解释,单就这一点来说, 已完全符合科学的真理。这是很不简单的事!
“阳健阴淫,降施蒸摩,歧灵而子,焉以夫为!怪沴冥更,伯强乃阳,顺和调度, 惠气出行; 时届时缩,何有处乡!”所谓女歧无夫而生九子的神话是荒诞的。其实是刚健的阳气下降而展开、盛大的阴气上升而摩擦,从而产生的;哪儿扯得上什么歧神生子,丈夫不丈夫的!沴气盛大弥漫,伯强便产生出来了,并不是什么疫鬼。只要阴阳二气和顺、调协、适度,祥和的惠气便出现了。沴气和惠气,时而来临,时而收敛,哪有固定的处所呢?柳宗元在《祭吕衡州温文》中说:“吾固知苍苍之无信,莫莫之无神。”他是不相信有鬼神存在的。因此,他完全从唯物的角度来解释女歧无夫生子、伯强为疫鬼施放沴气等神话传说,以破世人的迷信。
“明焉非辟,晦焉非藏。孰旦孰幽,缪躔于经。苍龙之寓,而廷彼角亢。”白天并不是打开天门,黑夜也不是太阳隐藏。将昼夜的交替,看作是太阳本身运行的结果,这种理论是错误的。将苍龙七星(角、亢、氐、房、心、尾、箕)作为天帝的东宫,本是一种寓言;而以角星、亢星作为天门、庙廷之类说法,更是一种欺骗。柳宗元已经凭直觉认识到昼夜的形成在于大地本身的运动,并不是由于太阳自身的运动。这一认识,虽然幼稚,但有其合理的因素,跟太阳是恒星、地球是行星的科学结论是吻合的。这决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柳宗元坚持唯物论的结果。
以上为《天对》的第一部分,是针对《天问》有关宇宙本源和天象问题来回答的,柳宗元根据当时的科学水平和认识水平,力辟荒诞虚妄,尽量给予科学的、实事求是的解答。这种精神,贯穿在以下各部分之中。
第二部分回答鲧、禹治水和有关大地的种种情况。
“惟鲧譊譊,邻圣而孽。恒师庞蒙,乃尚其圮。后惟师之难,矉頞使试。”鲧常常跟人争吵,虽跟尧是叔侄关系,但他本人却很凶恶。很久以来,众人都不了解鲧,才推举出象他这种败坏事业的人。尧由于难以拒绝大家的意见,蹙额皱眉地(勉强地)让鲧试着去治水。关于鲧治水的许多传说本来是难以回答的,现在柳宗元都根据《尚书》和《史记》的有关记载,度情合理地作了解答。
“盗堙息壤,招帝震怒。赋刑在下,而投弃于羽。方陟元子,以胤功定地。胡离厥考,而鸱龟肆喙。”鲧偷盗了息壤来堵塞洪水,从而使帝尧大为震怒,尧对鲧施以刑罚,将他投弃在羽山脚下。当时正任命鲧的长子禹去继续治理洪水,确定九州的疆域,禹怎能让他父亲的尸体投弃在荒郊,给鸱龟去放肆地吞食呢?由于柳宗元不相信息壤、天帝、殛鲧等带有迷信色彩的传说,所以他对天帝改为帝尧,将怪诞的情节改成符合生活逻辑的情节,从而作出合乎情理的推测。
“气孽宜害,而嗣续得圣,污涂而蕖,夫固不可以类。胝躬躄步,桥楯勚踣。厥十有三载,乃盖考丑。宜仪刑九畴,受是玄宝。昏成厥孽,昭生于德,惟氏之继,夫孰谋之式!”鲧气质不好,该遭刑罚,而他的儿子禹却非常圣哲英明。荷花出于污泥而不染,本来就不该将鲧、禹等同看待。大禹在治水时,手足胼胝,靠了桥这种爬山工具和楯这种走泥路的工具,亲自跋涉奔波,辛劳颠仆,不顾一切地辛劳了十三年,才以出色的治水成绩掩盖了他父亲鲧的丑名。禹有如此大功,理当由他来制定各种制度作为法式,理当让他来接受帝尧赏赐的玄宝。鲧的昏庸使他治水失败而造孽天下,禹的圣明使他治水成功而有德于天下,所以,禹仅仅是继承了鲧的姓氏,怎么会仿效鲧治水的方法呢?这部分答辞,肯定了禹的圣明和鲧的昏庸,特别是有力地批判了血统论,又一次显示了柳宗元的实事求是精神。
“行鸿下隤,厥丘乃降。焉填绝渊,然后夷于土!从民之宜,乃九于野,坟厥贡艺,而有上中下。”采取疏通水道的办法,使洪水流向低洼之处,这样,洪峰便削弱了。哪里用得上填平深渊的笨法子,才能使土地平整呢?大禹根据人民之所宜,将全国土地分成九等;大禹又根据农业生产的具体情况,把赋税分成上上、上中、上下、中上、中中、中下、下上、下中、下下九等。
“胡圣为不足,反谋龙智?畚锸究勤,而欺画厥尾!”难道大禹的圣智还不足以治水,反而要依靠应龙的智慧吗?洪水是靠大禹率领人民用畚锸辛勤劳动才治好的,而应龙以尾画地指示疏洪线路的传说是一种欺人之谈!洪兴祖《楚辞补注》曾引《山海经图》说:大禹治水时,有应龙来帮助,用尾画地,指示疏导洪水的线路,大禹就根据它来治水。而柳宗元根本不信这些传说,作出了符合治水实情的回答。
“圜焘廓大,厥立不植。地之东南,亦已西北。彼回小子,胡颠陨尔力! 夫谁骇汝为此,而以慁天极?”圜形的天是无比广大的,它的存在并不要依靠什么天柱撑着。地之东南较低,就跟地之西北较高是一样的,都不是人力所为。传说中康回那个小子,他哪来那么大的气力使天倾西北、地陷东南?是谁吓得你屈原提出这样的问题,来打扰那高远的天宇?关于共工(即康回)头触不周山从而造成天倾西北、地陷东南的神话传说,虽由来已久,柳宗元也根本不信,以自然形成说予以有力的驳斥,并进而责怪屈原不该提出这样怪诞的问题来。
“州错富媪,爰定于趾。躁川静谷,形有高庳。东穷归墟,又环西盈。脉穴土区,而浊浊清清。坟垆燥疏,渗渴而升。充融有馀,泄漏复行。器运浟浟,又何溢为!”《郊祀歌》称大地为“富媪”,这是十分形象的比喻。九州交错地分布在富饶的大地上,是禹经过亲自考察以后确定的。躁动的川和寂静的谷,它们之所以如此深,是由地形的高低形成的。水向东直流到归墟,又环行回来充满西方的川谷。水从土穴和泥缝中重又流向西方,有清的,也有浊的。那些高起的黑刚土,土质干躁疏松,渗水后水分不断升向高处。等到西北高处土壤中的水分充足有余了,它又泄漏进川谷,川谷中的水复又东流。江河百川等容器就是这样不停地循环流动,又怎么会满起来呢?柳宗元已看出了水的循环,但他所说水的循环方式和途径,完全是一种猜想,并不符合实际。而明代
杨慎的解释就比他科学得多:“余谓水由气而生,亦由气而灭;今以气嘘物则得水,又以气吹水则即干,由一滴可知其大也……风日皆能损水,但甚微,而人不之觉。若暴衣于日中,摽于风际,则立可验,此随时而消息也。覆杯水于拗堂,则立而厌;洒激泉于焦原,则立而涸,此随地而消息也。盖二气迭运,五行更胜,一极不俱备,一物不独息,端指何地为归墟耶?”(转引自《天问纂义》)而现代科学的解释是:江河川谷之水流入海洋,海洋中水又蒸发而成水气,水气兴云作雨,又降回陆地,汇入江河川谷,复流入海洋,如此循环不息而无有止境。
“东西南北,其极无方。夫何鸿洞,而课校脩长!茫忽不准,孰衍孰穷!”东西南北的边极是没有止境的。天地是无边无际的,哪里能考核计量长短?茫茫无际的天地在迅疾变化,没有一定的标准,哪能算出什么差距和尽头?宇宙无边无际,在唐代那种科学水平的条件下,根本无法计算它的长度;即使有限的地球,在柳宗元的时代也是根本无法计算的。因此,柳氏这种答辞,是由当时的科学水平所决定的,我们不能苛求。
“积高于干,昆仑攸居。蓬首虎齿,爰穴爰都。增城之高,万有五千。”西北方高而干燥的地方,就是昆仑所在之处。蓬头虎齿的野兽西王母,就住在昆仑山的洞穴中。昆仑山上面的增城有一万五千里高。西王母本是神话传说中的神人,家住在昆仑,现在柳宗元把她说成是穴居于昆仑山的一种怪兽,将神话变成了实际物产的叙述,这是柳氏剥落神话怪异色彩的一种方法。
“清温燠寒,迭出于时。时之丕革,由是而门。辟启以通,兹气之元。”清凉、温暖、炎热、寒冷,是随着季节的变化而交替出现的。由于四季气候的大幅度变化,才使前人产生了“四方设门”的想象。如果说有什么门、并从这门里进出的,便是这个元气。柳宗元依然坚持用元气说来解释四时气候的变化,反对所谓“四方之门”的怪异说法。
以上为《天对》的第二部分,针对有关鲧、禹治水的传说和大地的种种神话,或力辟其妄,或尽量剥除其神怪的外衣,根据当时所能达到科学水平和认识水平,进行逻辑推理和事理分析,得出较能令人信服的结论。
前人对《天对》褒贬不一。贬之者认为《天对》完全可以不作,柳宗元实在是多此一举。他们的主要理由是认为屈原《天问》本身已包含了答案。我们认为此说不能成立。反问句本身包含答案,疑问句根本无法包含答案,这是人们常识范围以内的事。屈原的《天问》中,仅有极个别的反问句,绝大多数都是疑问句,答案怎么可能全部包括得了呢?何况,柳宗元跟屈原哲学思想并不相同,屈原尽管怀疑天命,但并不彻底否定天帝和怪异之说,柳宗元则比较彻底地否定天命和一切怪异之说,是我国唐代一位比较著名的唯物论者。柳氏写《天对》的目的是想剥取历史传说的所有神圣外衣,还历史以本来面目。我们认为,柳氏这一意图是无可非议的。
当然,无庸讳言,对于上古那些优美的神话故事,柳宗元未能从审美的视角去欣赏,去肯定,从而造成一些牵强生硬的解释,我们认为是大可不必的。
至于《天对》的成就,前人论述得较多。叶少蕴《避暑录话》说:“子厚《天对》……之类,高出魏晋,无后世因缘卑陋之风。”这是肯定《天对》的创造性。的确,在《天对》中突出地反映了柳氏的创新改革精神,这跟他早年参加永贞革新集团、勇于改革弊政的精神正是一脉相承的。黄长睿《校定楚辞序》说:“天问”之章,辞严义密,最为难诵。柳柳州于千祀后,独能作《天对》以应之,深弘杰异,析理精博。”这是赞扬《天对》的博大精深。柳氏知识面的广博,剖析事理的严密,批驳敌论的雄辩,在《天对》中得到了充分的表现。黄氏的评价,柳宗元是当之无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