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张仲素
碧窗斜月蔼深晖, 愁听寒螀泪湿衣。
梦里分明见关塞, 不知何路向金微。
秋天一夜静无云, 断续鸿声到晓闻。
欲寄征衣问消息, 居延城外又移军。
〔螀〕蝉的一种,鸣于秋季,其声幽抑,亦称寒蝉。〔金微〕山名,即今阿尔泰山,在新疆。〔居延城〕说法不一,一说在今内蒙古额济纳旗一带;一说在甘肃张掖县西北,一说在新疆。东汉在凉州置有居延属国,以第二种说法为好。
征人久戍边关,造成旷夫怨女的苦思苦忆,丰富了唐诗的闺思闺怨主题。“可怜闺里月,长在汉家营”,“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少妇城南欲断肠,蓟北征人空回首”,“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春花秋月,南愁北怨,生思死忆,诗人一写再写,读者再三再四地欣赏,其所以不厌其烦,除社会问题始终未得妥善解决引起人们的关注外,还因为诗人们能够不断变易角度,选择不同场景细节,而又始终注意显露人的衷肠,如张仲素的《春闺思》选取春日景物,在表现女主人公“提笼忘采叶”的外部痴态中,点出她“昨夜梦渔阳”的内心隐秘,故能给读者以新鲜感,又引起感情上的共鸣。这里的二首却通过女子的秋闺所见所闻,所感所怵表现她的愁思,她的梦幻。她的要求是那样的低,只是梦中见到丈夫,或把寒衣寄到他身边。而诗中却表现这卑微的愿望也不能实现。
第一首写梦醒后的失望、孤寂、凄清。先描写深夜的秋闺,渲染清秋冷落的气氛,铺出产生秋思的环境。碧纱窗,色调也嫌冷寂。“斜月”,说明夜深,月光转向暗淡。斜月的光线经“碧窗”过滤,当然又会加深。在“深晖”上着一“蔼”字,远胜“出深晖”、“透深晖”。“蔼”有林密阴浓的意思,如“蔼蔼堂前林,春夏贮清阴”;“蔼”又同“霭”,云气积聚貌。本都是形容字,诗里却用作动词,更使月晖呈现深幽愁惨之色。这已使孤栖的思妇目不敢睹,偏又添上幽抑呜咽、渐疏将断的寒螀之鸣,她怎能不为之断肠,禁不住扑簌簌泪下沾衣。第二句里出现了“愁”字,为什么发愁? 为什么流泪?留下悬念。三、四句作补充交代,使诗境完意足,情味更加深至。原来是她做了梦,梦里分明见到了边关塞垣,正要驰往丈夫的驻地金微山,却觅不到通往那儿的道路。梦魂到了边关,居然见不到所思者,现实中夫妇不能团聚,梦幻里也无法亲见夫面,这比梦中乍相见、又别离更令人惆怅,产生绵绵长恨。如果按时间顺序,先写梦境,再写梦醒后的愁丝恨缕,就没有这种感人效应。通过相见之难把相思之苦烘托到极至,章法安排,颇见匠心,不可小看。
第二首写秋深寒至,妻子关心丈夫,丈夫在前线又调移了驻地,连消息也无法打听到。诗以“寄征衣”为聚光焦点,为抒情喷射口。前面两句交代寄衣的背景(时令、思妇感触):“秋天一夜静无云,断续鸿声到晓闻。”秋天就是秋空。秋高气清,万里无云,夜里没有风声雨声,突出了“静”字,但断续的鸿雁哀鸣声又时而打破这种寂静。“鸟鸣山更幽”,以噪衬静,以有声衬无声,不但愈觉其静,而且使静境充满悲凉感。因为只有断鸿零雁(失偶)才会鸣叫,凄厉的雁鸣当然使孤栖者惊心。这里不是客观地描写秋夜景物,而是通过女主人公的感受来写,便见情景互相生发。首句“一夜静”,次句“到晓闻”,都是思妇所感所触,“一夜”与“到晓”相映衬,愁人的通宵不眠,与夜长如年的难熬难耐,读者可以想见。雁来寒亦来,自然勾起妻子对远在西北的丈夫的关切,引出“寄征衣”的愿望与举动。第三句,由此延伸而“问消息”,顺理成章。第四句骤然转折——“居延城外又移军”,征夫原在居延城附近,此刻那里已经调防,万里外,人何在?寒衣无法寄。这只是表象,那思妇内心恐怕是如沸如灼,受着痛苦的煎熬。这与秋空的寂静无云,恰成对比。作者用笔曲折,耐人寻味。在艺术鉴赏之余,我们不难感到中唐战事频繁、社会动乱、人民不得安宁的时代脉搏,诗人对酿成战祸的统治者的怨恨情绪溢于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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