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欧阳学士第二书
学士先生执事:伏以执事好闲乐善,孜孜于道德,以辅时及物为事,方今海内未有伦比。其文章、智谋、材力之雄伟挺特,信韩文公以来一人而已。某之获幸于左右,非有一日之素,宾客之谈,率然自进于门下,而执事不以众人待之。坐而与之言,未尝不以前古圣人之至德要道,可行于当今之世者,使巩薰蒸渐渍,忽不自知其益,而及于中庸之门户,受赐甚大,且感且喜。重念巩无似,见弃于有司,环视其中所有,颇识涯分,故报罢之初,释然不自动,岂好大哉?诚其材资召取之如此故也。
道中来,见行有操瓢囊、负任挽车,挈携老弱而东者,曰:某土之民,避旱暵饥馑与征赋徭役之事,将徙占他郡,觊得水浆藜糗,窃活旦暮。行且戚戚,惧不克如愿,昼则奔走在道,夜则无所容寄焉。若是者,所见殆不减百千人。因窃自感,幸生长四方无事时,与此民均被朝廷德泽涵养,而独不识袯襫耒耜辛苦之事,旦暮有衣食之给。及一日有文移发召之警,则又承藉世德,不蒙矢石、备战守、驭车仆马、数千里馈饷。自少至于长,业乃以《诗》《书》文史,其蚤暮思念,皆道德之事,前世当今之得失,诚不能尽解,亦庶几识其一二远者大者焉。今虽群进于有司,与众人偕下,名字不列于荐书,不得比数于下士,以望主上之休光,而尚获收齿于大贤之门。道中来,又有鞍马仆使代其劳,以执事于道路。至则可力求箪食瓢饮,以支旦暮之饥饿,比此民绰绰有余裕,是亦足以自慰矣。此事屑屑不足为长者言,然辱爱幸之深,不敢自外于门下,故复陈说,觊执事知巩居之何如。
所深念者,执事每曰:“过吾门者百千人,独于得生为喜。”及行之日,又赠序引,不以规,而以赏识其愚,又叹嗟其去。此巩得之于众人,尚宜感知己之深,恳恻不忘,况大贤长者,海内所师表,其言一出,四方以卜其人之轻重。某乃得是,是宜感戴欣幸,倍万于寻常可知也。然此实皆圣贤之志业,非自知其材能与力能当之者,不宜受此。此巩既夤缘幸知少之所学,有分寸合于圣贤之道,既而又敢不自力于进修哉!日夜克苦,不敢有愧于古人之道,是亦为报之心也。然恨资性短缺,学出己意,无有师法。觊南方之行李,时枉笔墨,特赐教诲,不惟增疏贱之光明,抑实得以刻心思,铭肌骨,而佩服矜式焉。想惟循诱之方,无所不至,曲借恩力,使终成人材,无所爱惜,穷陋之迹,故不敢望于众人,而独注心于大贤也。徒恨身奉甘旨,不得旦夕于几杖之侧,禀教诲,俟讲画,不胜驰恋怀仰之至。不宣。巩再拜。
茅鹿门曰: 子固感欧公之知,又欲欧公并览睹其所自期待处。蕴思缀语,种种斟酌。
张孝先曰: 师生道义之爱,娓娓动人。中间写道中所见,忽然生出烟波。笔墨之妙,何其淋漓无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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