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派诗群·李金发·盛夏》新诗鉴赏
阳光张火焰之眼,
监督着全空间之辗转,
人与牲口和花草
尽在酷热里蠕动,蠕动,
他总是在高高处笑着。
他所爱的橡木,
沉睡在足音人语中间,
像饮了风光之滴而深睡,
鸟雀叠了羽膀息了,歌唱之心
静候“日落暮山紫”之来。
——他们爱惯了三月的烟花,——
短林无力招微风
前来嬉戏,
长松厌倦了紫黛之峰的远眺,
草虫不耐根底的蹲伏,
幸影儿给了他们多少安慰;
湖水惟有反照,
但非黎明之鲜艳的光景了,
芦花欲进水底去找清凉,
奈沙凫偏要与他们絮语。
象征主义认为,诗歌从来都不屑于去再现现实,而是表现主客体世界的“灵魂应合”。马拉美这样说过:“与直接表现对象相反,我以为必须要暗示。对于对象的观照,以及由对象引起梦幻而产生的形象,这种观照和形象——就是诗歌。……指出对象无异是把诗的乐趣四去其三。诗写出来原就是叫人一点一点地去猜想,这就是暗示,即梦幻。这就是这种神秘性的完美的应用。象征就是由这种神秘性构成的:一点一点地把对象暗示出来,用以表现一种心灵状态。”(《关于文学的发展》)
《盛夏》充分体现了如上象征主义原则。这首诗没有社会性指涉意义,写的就是盛夏给诗人的感觉。读这首诗时,我们要体会感觉的真实,而抛开现实的真实,这样就会领略此诗的高妙之处。
太阳在盛夏是毒辣的,威慑力很强的。诗人说那是一只“火焰之眼,监督着全空间之辗转”。用“眼睛”的局部代太阳的整体,显得灵动传神,富有精神性特征。“监督”二字,写尽了炎阳的酷烈照射。人、牲口和花草被酷热煎烤,而太阳这位“监督者”却得意地“在高高处笑着”,它目光犀利而灼热,片刻不息地刺在大地万物身上。对夏日的太阳有这等奇兀而准确的感觉,诗人真正是写尽了它!
但夏日自有它特殊的美丽。这种特殊的美感在李金发看来就是疲倦之美、宁静之美。这种感觉是相当内在的,是诗人由人移情于植物们的。这种移情不但不使我们感到怪异,反而认为诗人是那么深入地把握了对象的实质。请看,高大的橡树静静站在炎阳下,仿佛饮了夏日风光之美酒, “沉睡在足音人语中间”。本来是诗人由炎热引起的慵倦感,却说橡树要睡,这倦意是多么美好! “鸟雀叠了羽膀息了,歌唱之心/静候‘日落暮山紫’之来”,鸟儿不再飞翔,栖息在树上轻轻歌唱着。唱什么?唱“日落暮山紫”。是诗人在歌唱在等候凉爽些的夜之降临,但偏偏要说是鸟儿。写得多有情趣,多么生动。春天“三月的烟花”是美的,以致于在盛夏里,这许多植物和动物还在回味着留恋着那过去了的锦绣时光, “他们爱惯了三月的烟花”。这又是移情于物,因心造境,率意挥洒,涉笔成趣!以上气象情致,显得空灵自然;下面,诗人又换一番气象情致,追求那种幽思和奇诡。短林静谧,是由于它“无力招微风前来嬉戏”。酷热中盼着微风的诗人,将他这种生理的焦躁转换成了艺术的美感。长松不变的姿势也使人感到困乏,尤其是在足不敢出户的酷暑时节,“不动”,就格外教人难以承受。所以,仿佛长松也厌倦了自己远眺山峰的姿势。草虫本来也厌倦不能动弹的夏日,但大树和小草的影子给了它们“安慰”,使它们静静地“蹲伏”。这一切都教人感到幽邃而奇诡,仿佛诗人进入了动植物内部,听到了那种无声的语言。在这一切都疲倦的夏日,真正灵动而愉快的是什么?哈,是湖水,是沙凫!它们使人感到清爽、舒坦,这种清爽和舒坦正是夏日特有的馈赠嘛!至此,诗人一扫疲倦之气,有效地调整了诗歌的效果:疲倦因之更具有疲倦之美,而清爽因着疲倦的映衬,也愈加清爽可人。这就是夏天,这就是沙凫与芦花絮语的时节!这就是炎阳统摄下的“全空间”!它的一切,在诗人眼中都是奇幻的、美妙的。“色、香、音互相呼应”, “时时吐出朦胧的话音”的夏天啊! (引自波特莱尔的《契合》)
读了李金发的《盛夏》,使我们经历了 一次梦幻的旅行。这美好的感受,会在我们今后的无数个夏天中复现出来,读者朋友,是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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