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的组织·卞之琳》全文与读后感赏析
想独上高楼读一遍“罗马衰亡史”,
忽有罗马灭亡星出现在报上。
报纸落。地图开,因想起远人的嘱咐。
寄来的风景也暮色苍茫了。
(醒来天欲暮,无聊,一访友人吧。)
灰色的天。灰色的海。灰色的路。
哪儿了?我又不会向灯下验一把土
忽听得一千重门外有自己的名字。
好累呵!我的盆舟没有人戏弄吗?
友人带来了雪意和五点钟。
一月九日
这首诗写于“七七”事变前两年,一种民族危亡感正在社会上弥漫着。诗中的抒情主人公“我”以及“友人”,都处在这种精神状态中。全诗也因而充满了一种沉郁压抑的感觉。
此诗向来被看成是诗人的一首深奥难懂之作,原因是此诗在章法结构的安排、时空关系的转换、感觉意象的连接等方面作了不同寻常的处理。全诗可以分解成三个单元。第一单元(第一、二行)写“我”在冬日的一个下午“独上高楼”。登高意味着望远,在古典诗词中不乏登楼远眺、忧国伤时之作,如“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杜甫)、“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辛弃疾)等即为人们所传诵,诗人此次缘何登楼?看来也是知识分子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使然,不过他的登楼不是望远,而是读史,不是在辽阔的空间中纵目远眺,而是在时间的长河中追溯往古,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诗人是怎样善于借助“登楼”所历来具有的意蕴来衬托自己深沉的思绪和苍茫的情怀了。更令人感慨的是正当诗人想把当年罗马帝国衰亡时的境况和中国眼前的现实相比较相对照时,忽然看到报纸上的一则报道,说是最近发现的一颗新星,其光线传至地球足足经过了一千五百年,恰好是罗马帝国倾覆之时。星光犹存,帝国荡然,抚今思昔,能不令人唏嘘长叹?
和浪漫主义诗歌不同,诗人所遵循的诗学观和创作方法不允许他径情直遂地流露自己的感情,而是“倾向于克制”(《雕虫纪历·自序》),于是诗作转入了第二个单元。“报纸落”——诗人感叹之余,渐渐入睡,连报纸掉在地上也不知道;“地图开”——在梦境中看到了远游的友人和他沿途的足迹,进而又想起了他寄来的印有风景的明信片也是弥漫着苍茫的暮色,看来友人的心情也并不佳,境况也并不妙吧?但不管怎样,总比独坐高楼要好一些,姑且跟着他去远游一番如何?于是自己也不知不觉地向前走去,见到了“灰色的天。灰色的海。灰色的路。”路途漫漫,前景茫茫,长此下去,如何是好?记得报纸上又有一则报道,说有一个人只要抓起身边一把土往灯下一瞧就明白到了哪儿,可惜自己没有掌握这种“验土”的本领,这真是进退失据,投托无门,只剩得满怀的惆怅和彷徨了。
人们常说“酒后吐真言,梦中露真情”,不过这种真情常常是以变幻莫测的形式出现的,诗人把梦境写得如此扑朔迷离,闪烁不定,读者自然不必对此作绝对的狭隘的理解,也尽可以不同意上述的分析,重要的是把握诗人情绪的色调和流向,理解诗人梦中的潜意识是如何曲折隐晦地反映了诗人梦前的所见所思。诗作的第三个单元即最后三行写梦醒以后,“忽听得一千重门外有自己的名字”,原来是另一个友人来找我了,这个友人对于梦中的“我”来说,虽然来得突然,以至于梦中的“我”听他的喊声就像来自“一千重门”以外,但其实诗中是作了交代的,这就是括号中那一行字:“醒来天欲暮,无聊,一访友人吧。”这是那位友人的内心独白,他所要访问的“友人”就是“我”。从如此曲折悠远的梦中醒来自然“累”得很,而且不光是“累”,在将醒未醒之际,“我”还有些担心:这不会是有人捣乱,造成了一场类似“盆舟”的事故吗?据《聊斋志异》中的《白莲教》所记,白莲教某者“将他往,堂上置一盆,又一盆覆之,嘱门人坐守,戒勿启视。去后,门人启之。视盆贮清水,水上编草为舟,帆樯具焉。异而拨以指,随手倾侧,急扶如故,仍覆之。俄而师来,怒责:“何违我命!’门人立白其无。师曰:‘适海中舟覆,何得欺我!’”对于诗中的“我”来说,是载?是覆?是福?是祸?又有谁在“欺我”?说不准,也不必硬说,反正“我”隐隐约约觉得不那么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就是了。
诗的结尾明白如话:“友人带来了雪意和五点钟。”原来一觉醒来,不仅天色将暮,而且快要下雪了。前人有诗云:“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李清照:《声声慢》)“我”这次有人前来登楼作伴,自然要好多了,不过面对的是苍茫的暮色和深感“无聊”的友人,会不会又因此而增添一分新的愁思呢?
这首诗,梦景与实情相交融,友人和自己相对应,起于读史,终于会客,贯串全篇的是一派灰蒙蒙的景色和一腔抑郁而深沉的情怀。不足之处是用典太多,稍觉生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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