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岂有缘　小青》

小青者，虎林某生姬也。家广陵，与生同姓，故讳之，仅以小青字云。……年十六，归生。生，豪公子也，性嘈唼憨跳不韵。妇更奇妒；姬曲意下之，终不解。……徙之孤山别业，诫曰：“非吾命而郎至，不得入；非吾命而郎手札至，亦不得入。”……姬自后幽愤凄恻，俱托之诗或小词。……遂感疾……水粒俱绝，日饮梨汁盏许。……忽一日，语老妪曰：“可传语冤业郎，觅一良画师来。”师至，命写照。……师去，即取图供榻前，名香，设梨酒奠之，曰：“小青！小青！此中岂有汝缘分耶？”抚几而泣，泪雨潸潸下，一恸而绝，时万历壬子岁也。年才十八耳。日向暮，生始踉跄来，披帷见容光藻逸，衣袂鲜好，如生前无病时，忽长号顿足，呕血升余。徐简得诗一卷、遗像一幅。……生痛呼曰：“吾负汝！吾负汝！”妇闻恚甚，趋索图，……立焚之。又索诗，诗至，亦焚之。……及再简草稿，业散失尽。而姬临卒时，取花钿数事赠妪之小女，衬以二纸，正其诗稿。得九绝句、一古诗、一词，并所寄某夫人者，共十二篇。……绝句云：　……“新妆竟与画图争，知在昭阳第几名。瘦影自临秋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生之戚某集而刻之，名曰《焚余》。　○清·张潮《虞初新志》卷一　事亦见清·陈文述《兰因集》卷上。

[述要]　小青是杭州某生之妾。扬州人。与某生同姓，所以不提姓，只称为小青。十六岁，嫁给某生。某生是豪家公子，性情粗率不雅。大老婆则特别妒忌，小青样样顺从她，仍对小青含有敌意，并把小青迁到孤山的别墅里，对她说：“没有我的允许，丈夫来不能进，丈夫的信也不能进。”小青的一腔怨愤和伤心，只能靠写诗填词来发泄。后来生了病，水米不沾唇，每天只喝梨汁一杯光景。有一天，小青忽然对服侍她的老太说：“告诉我那冤家，找一个好的画师来。”画师来后，就请他给自己画像。画师去后，小青把画像供在病榻前，点起香来，用梨汁来祭奠，说：“小青啊小青，这里面难道有你的缘分吗？”说着手摸着几案，泪如雨下。一阵伤心，就香销玉殒了。这时是万历四十年，死时才十八岁。黄昏时，某生才跌跌撞撞地跑来，拉开帐子，见容貌美艳，衣服鲜丽，就如生前无病时那样。不由得顿脚大哭，呕出一升多血来。后来检查遗物，找到一卷诗，一幅遗像。某生痛苦地呼喊：“我辜负了你！我辜负了你！”大老婆听了气极，跑来要画像，立刻烧了。又要诗，又烧了。某生再找草稿，已经散失尽了。后来得知小青临死前送了老太的小女儿几样首饰，用两张纸衬着，正是她的诗稿。上有绝句九首，古诗一首，词一首，还有寄某夫人的信一封，一共十二篇。绝句略云。后来某生的亲戚把这些文字付印，称为《焚余》。

[按语]　明吴炳传奇剧本《疗妒羹》、明徐士俊杂剧《春波影》均取材于此。今人潘光旦《冯小青》亦据此作心理分析。考小青实有其人，清施闰章《蠖斋诗话》谓即冯具区(梦祯)之子云将之妾。清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谓小青“本无其人，邑子谭生造传及诗，与朋侪为戏，曰‘小青’者，离‘情’字，正书‘心’旁似‘小’字也。……俗语不实，流为丹青。”实则钱与冯云将为友，讳其娶同姓为妾耳。见今人陈寅恪《柳如是别传》所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