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院里花空忆湖头计更奸》解说与赏析
见于《三刻拍案惊奇》第26回。浙江杭州府有一商人吴尔辉,有数千家私,但为人极是吝啬,却假耽风月,又好色。一日过猫儿桥,见桥边人家一妇人貌甚美,即注目视之。是为张二娘,丈夫张彀做“走广生意”离家,独居无聊,正倚窗凝神,并不知有人看他,故不躲避。吴尔辉遂以为妇人有情于他。自此常妆扮齐整,在张家门口走动。一光棍察觉此情,便设局骗吴尔辉。他主动与吴尔辉搭讪,自称是张青,那妇人是他妻子,因忤逆母亲,欲出之,愿嫁给吴尔辉。初吴尔辉不肯轻信,后光棍用计骗得官府“准离执照”,吴尔辉拿到执照始释然,愿出七十两娶之,在葛岭赁房以迎。光棍复到张家,自称是张彀“走广朋友”,谎告张二娘,说张彀携一妓住在葛岭。张二娘忿甚,求光棍引路,与兄王秀才同到葛岭。光棍乘隙溜去。吴尔辉与张二娘、王秀才相见,话不投机,遂相攻讦,告到县中。县令以“朦胧告照,局骗良人妇女”罪坐吴尔辉。吴尔辉百计营求,用去百十两银子始得脱,最终落了个人财两空、被人讥笑的结局。
这篇小说写的是一场骗局。在叙述中,作者没有故弄玄虚,也不借助倒叙、悬念来吊读者的胃口。大凡骗子设局骗人,自有他狡狯机诈之处,作者只要把骗局描述清楚,就足够引起读者的好奇心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不需要叙事技巧。由于这场骗局牵涉人多,头绪纷杂,如处理得不好,必致凌乱。作者以骗子光棍作为情节结构的轴心,以他四出活动、招摇撞骗的过程为情节发展的主线,让他周旋于吴尔辉、张二娘、知县、差人之间,使这些原本互不相干的人物都加入到故事中。诈骗得逞之际,也是阴谋暴露之时,光棍巧施“金蝉脱壳”之计,溜之大吉,却引出吴尔辉与张二娘的正面冲突,情节发展再起高潮。这样,尽管人物众多,却一线贯穿,脉络清晰。
一篇小说的成功,不仅在于故事情节的曲折离奇,更重要的在于描写的生动和渗透在情节之中的生活内容的丰厚。作者善于在情节发展中展示人物性格,又让人物性格推动情节发展。吴尔辉为人吝啬,视钱如命,自然不会撒漫用钱,光棍要从他那里骗钱,似乎不太可能;张二娘“却极正气”,断无嫁人之意,如何能说动她?作者故意在故事的开头就交待清楚人物的性格特征,使读者有“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感,急欲知道事态的发展。然后再写骗子如何屡出奇招,诱人上钩。对吴尔辉,骗子利用他吝啬却又好色的性格特点,以利诱之。吴尔辉迷恋张二娘,见张青主动出让,正中下怀;但又精打细算,步步设防,他吝啬的性格特征随着情节发展不断曝光;对张二娘,骗子则抓住妇人的善妒心理,采取相应的骗术,将她骗出门。当吴尔辉与张二娘、王秀才相见时,作者根据当时特定的场景,遵循人物的性格特征,描写了这样的喜剧性场面:“吴尔辉正穿得齐齐整整,站在那边等王秀才。这妇人一下轿道:‘欺心王八! 讨得好小!’ 那吴尔辉愕然道:‘这是你丈夫情愿嫁与我,有甚欺心?’ 妇人一面嚷,王秀才道:‘舍妹夫在哪里?’ 吴尔辉道:‘学生便是。’ 王秀才道:‘混帐!舍妹夫张二兄在哪里?’ 吴尔辉道:‘他收了银子去了,今日学生就是舍妹夫了。’ 王秀才道:‘他收拾银子躲了么?闻他娶一个妾在这里!’吴尔辉道:‘娶妾的便是学生。’王秀才道:‘妹子不要嚷,我们差来了! 娶妾的是此位,张二已躲去了,我们且回吧!’吴尔辉道:‘怎么就去?令妹夫已将令妹嫁与学生,足下来送,学生还有个薄席,一定要宽坐!’ 王秀才道:‘这等,叫舍妹夫出来!’吴尔辉道:‘他拿了银子去了,还在轿边讲话。’——此时说来,都是驴头不对马嘴。”双方都被蒙在鼓里,这双重的误会,如何分辩得清?这种合理的渲染,使作品有声有色,增强了艺术感染力。
值得注意的还有作者的讽刺笔法。这篇小说称得上是篇优秀的讽刺小说,讽刺的对象是吴尔辉。这个人物一出场,作者就用夸张的笔调为他勾勒了一幅漫画肖像:“真是一个铜钱八个字,臭猪油成坛,肉却不买四两。凭你大熟之年,米五钱一石,只是吃些清汤不见米的稀粥。外面恰又妆饰体面,惯去闯寡门,吃空茶,假耽风月。见一个略有些颜色妇人,便着个死。”寥寥几笔,就活画出一个守财奴兼色鬼的形象。作者处处强调吴尔辉吝啬和谨慎。当光棍表示愿将张二娘嫁他时,他虽内心高兴,却不轻易答应,而道:“恩爱夫妻,我怎么来拆散你的? 况且找一个朋友,讨了一个有夫妇人,被他前夫累累来诈。这‘带箭老鸦’,谁人要他?”当光棍说用“官府执照”作保时,他便讨价还价:“你若做得来,拿执照与我时,我兑二十两;人到我门前时,找上三十两,共五十两。你肯便做!” 完全是商人做生意的技俩。等到与光棍交割银两时,他又做了手脚,将成色不足的银子付给光棍。在整个事件的发展过程中,吴尔辉总是挖空心思占便宜,每每自以为得计,而读者则清楚地看到他正一步步地走进光棍为他设置好的圈套,因此他的一切精打细算都带上了滑稽的色彩。最后他机关算尽太聪明,“羊肉吃不得,惹了一身膻”,被人嘲笑。作者故意让吴尔辉的主观愿望与实际结局形成极大的反差,以此来达到讽刺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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