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
贺铸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1]。肝胆洞，毛发耸[2]。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3]。推翘勇，矜豪纵[4]。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5]。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6]。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7]。乐匆匆。
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蓬[8]。官冗从[9]，怀倥偬[10]；落尘笼，簿书丛[11]。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12]。笳鼓动，渔阳弄[13]，思悲翁。不请长缨，系取天娇种，剑吼西风[14]。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遂归鸿[15]。
【赏析】
写本词时正值西夏屡犯边界，词人以侍卫武官之阶出任和州管界巡检，目睹朝廷对西夏所抱的屈辱态度，十分不满，但他人微言轻，不可能铮铮于朝廷之上，只能将一股抑塞悲愤之气发之为声，写下这首《六州歌头》。上阕落笔先从追忆自己在东京度过的六七年倜傥逸群的侠少生活写起。“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以“侠”“雄”二字总摄下文，从“肝胆洞”至“矜豪纵”写豪侠们的“侠”“雄”的品格，勇敢正义，慷慨豪爽。“轻盖拥”至“狡穴俄空”九句，写豪侠们“侠”“雄”的具体行藏，驰逐、射猎、豪饮，过着快乐的生活。上阕有点有染，虚实相间地展示了一幅弓刀武侠的生动画卷。“他们雄姿壮彩，不可一世”（夏敬观语），这在唐诗中屡见不鲜的游侠壮士在宋词中则是前所未有的。
下阕紧承“乐匆匆”三字，用“似黄粱梦”四字转折文意、变换情绪，那一切都如梦似幻地过去了，自己和豪友们被迫离开了京城到外地供职，劳碌于案牍文书，不能驰骋疆场，满腔悲思郁愤如决口之堤喷发而出。锋芒直指埋没扼杀人才的封建统治阶级。词人激愤的情绪愈益高昂，词的主题亦随之深化。“笳鼓动”以下六句，是全词的高潮，极写报国无门的悲愤，爱国之情，感人至深。最后三句，变激烈为凄凉，写理想破灭的悲哀，自己既不得志，只能满怀怅恨寄情山水抚瑟送客以为宣泄了。本词第一次出现了一个欲报国而请缨无路的“奇男子”形象，是宋词中最早出现的真正称得上抨击投降派、歌颂杀敌将士的爱国诗篇，起到了上继苏词、下启南宋爱国词的过渡作用，叙事、议论、抒情结合紧密，全词风格苍凉悲壮。
【注释】
[1]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化用李白“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及李益“侠气五都少”诗句。“五都”泛指北宋的各大城市。
[2] 肝胆洞，毛发耸：待人真诚，肝胆相照，遇到不平之事，便会怒发冲冠，具有强烈的正义感。
[3] 一诺千金：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诺言极为可靠。语出《史记·季布列传》引楚人谚曰：“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
[4] 推翘勇，矜豪纵：推崇的是出众的勇敢，狂放不羁傲视他人。
[5] “轻盖拥”三句：轻车簇拥联镳驰逐，出游京郊。盖，车盖，代指车。鞚，有嚼口的马络头。飞鞚，飞驰的马。斗城，汉长安故城，这里借指汴京。
[6] “轰饮酒垆”三句：在酒店里豪饮，酒坛浮现出诱人的春色，侠少们像长鲸和垂虹那样饮酒，顷刻即干。
[7] “间呼鹰嗾犬”三句：他们间或带着鹰犬去打猎，刹那间便荡平了狡兔的巢穴。嗾（sǒu），指使犬的声音。
[8] 漾孤蓬：驾孤舟漂流于水中。
[9] 冗从：散职侍从官。
[10] 倥偬（kǒng zǒng）：事多、繁忙。
[11] 落尘笼，簿书丛：陷入了污浊的官场仕途，担任了繁重的文书工作。
[12] “鹖（hé）弁如云”三句：像自己这样成千上万的武官，都被支派到地方上去打杂，劳碌于文书案牍，不能杀敌疆场、建功立业。鹖弁，插有鹖毛的武士帽子，指武官。
[13] 笳鼓动，渔阳弄：笳鼓敲响了，渔阳之兵乱起来了，战争爆发了。笳和鼓都是军队的乐器。渔阳，安禄山起兵叛乱之地。此指侵扰北宋的少数民族发动了战争。
[14] “不请长缨”三句：（我）请缨无路，不能为国御敌，生擒西夏酋帅，就连随身的宝剑也在秋风中发出愤怒的吼声。
[15] “恨登山临水”三句：怅恨自己极不得志，只能满怀惆怅游山玩水，抚瑟寄情，目送归鸿。七弦桐，即七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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