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海·格兰特
上午最后一节课开始的时候,有人从外头喊培德·莱默斯:“你妈妈看你来了!把东西收拾一下,今天别上课了。”
妈妈来了!培德全身的血往上涌,耳朵都红了。他把数学本子收到一块儿,然后磕磕绊绊地慌忙离开了教室。
她在接待室里,坐在最前排一把椅子的边上,充满希望地对他微笑。满脸皱纹,瘦瘦小小的妈妈穿着一件旧式大衣,灰色的头发上是一条黑头巾。
“培德,我的儿子!”他感觉到她那干粗活的、长着茧子的手指握住了自己的手,闻到了她那只有过节才穿的衣服上的樟脑味儿。他的心在感动和压抑之间犹豫。为什么她偏要在今天在上课的日子里来!来这儿,大家都会看见她。那些有钱的、傲慢的男孩子们,他们的父母都是开着小汽车到寄宿学校来,把礼物、钱这么随便一撒。她根本想象不到,在这儿靠着他的奖学金有两套廉价制服和少得可怜的零用钱是多么不容易。
“校长先生说,你可以带我去看看你的房间,你今天不用上课了。真好,不是吗?”
亲爱的上帝,她已经到校长那儿去过了!她穿着这件不像样子的大衣,还戴着手套!那么好吧,他抹了抹潮湿的额头,带着愤愤的果断抓起那个古老的方格纹手提包——这种提包不装东西就够沉了,只有粗壮结实的农民才提它出门。
他飞快地爬上楼梯,走进那间小小的双人房间时,连气都喘不上来了。“那就是我的床。那边,靠窗子的,是阿克桑德·齐姆森的。他爸爸是工厂主,富得要命,一辆汽车就像我们房间这么大!”
他从她肩膀上看去满意地发现她几乎是虔诚地注视着那张床,她大概惊讶齐姆森盖的竟然不是金被子。然后,她带着幸福的微笑又转向他,并且打开那个方格纹手提包。“我带来几件新衬衣,培德。是柔软的好料子做的,颜色也是时下流行的——这是女售货员告诉我的。这是一块罂粟蛋糕,你最爱吃的,里面放了好多葡萄干呢!现在就吃一小块吧!这可是你白天黑夜都爱吃的东西!”
她温存地笑着,愉快地走到他面前,但他不耐烦地拒绝了。
“现在不吃,妈妈,就要下课了,一会儿所有的人就都要涌到这儿来,别让他们看见你。”
“怎么……”她疑惑地看着他,接着那张被太阳晒黑的脸孔一下子涨红了,在拉上手提包时,她的手微微地颤抖着。
“是这样。好吧,那我们最好还是走吧。”
但这时过道里已经有了响声,紧接着齐姆森就走进房间里来了。该死!正好是这个齐姆森!他的友谊对培德来说至关重要。齐姆森有一种苛求的、爱好挑剔的审美观。(现在这场会面!)“这是我妈妈,”培德笨拙地、结结巴巴地介绍,“她来给我送换洗衣服和蛋糕。”他感到脑袋在痛。齐姆森说着自己的名字,一面用培德一向羡慕极了的姿势动作优美地鞠着躬,一面彬彬有礼地微笑着。“这真是太好了。家里人来看望永远是最高兴的事。不是吗,莱默斯?”这肯定只是一句客套话,培德带着乡下人的猜疑想道。但是妈妈却满面笑容地向齐姆森道谢。“是啊,我给他送新衬衣来了。我们刚刚麦收完,我要来看看他。”
母子两人匆匆忙忙地悄悄下楼梯,一直到大门口他才舒了口气。
“你知道,他们都是非常傲慢的,而且他们很看重外表。对我倒无所谓,可是……”
“我知道了,培德,我知道你。”
在“大熊”饭店他们喝了一碗汤,他热心地给她讲自己的班级,讲老师和同学,她默默地听着,明亮清澈的眼睛注视着他的脸孔。后来他要到教堂里去看一看。傍晚带点儿凉意,当他挨着她跪下时,忽然感觉到她老了许多,背也驼了许多。
“你可以坐6点那趟火车走,”他没有把握地建议,“也许还能在候车室喝杯咖啡呢。”
她疲倦地摇了摇头:“不了,就这样吧,我的儿子。他们都在等着我呢,如果挤奶和喂牲口的时候我在家,他们会很高兴的。再说,我现在知道你过得很好,也不那么想家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随便说些什么,但喉咙哽阻,什么也说不出来。这时列车员关上了门。他从窗口又一次看见她的刻画着艰辛和忧虑的发灰的脸庞。“妈妈!”他喊,可是火车开动了。
在他的房间的桌子上,看见了那块罂粟蛋糕,气味芳香。可他一点也不饿。他走到窗子边,久久地呆望着外面,一直到天黑下来。他的咽喉总感觉到异样疼痛。后来,齐姆森进来了,一眼看见还没有动过的蛋粒。奇怪地问他是不是病了,他这才无言地拿起一把刀切开蛋糕。
“你究竟为什么那么快就让你妈妈走了?”突然齐姆森严肃地,几乎是阴沉地问,“你呀。要是我有一个这样的妈妈就好了!”
培德这才想起:齐姆森的父母已经离婚了。他愣在那里,他知道无可反驳。机灵的齐姆森带着他惯有的明朗微笑,指着蛋糕:
“来来,动手啊,不然要发霉了。”
他们一起大嚼蛋糕的时候,培德喉咙的压迫感渐渐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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