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着做梦
卡里斯的小说《镜像的递归未来运算》出版了。而他的一位至交好友——一个低调而富有才学的物理老师，于两月前，因病与世长辞。
卡里斯成了这个小城里的名人。只是过去了一个平静暗沉的夜，他的名声就已响彻大街小巷。
每天都有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慕名而来。他们脸上携着谄媚的笑，一张一合的嘴唇像鱼儿吐泡泡一样吐出一串又一串的赞美的词汇。他们踏在那小小的门槛上，站在那小小的庭院里，竟觉有种说不出的自豪感无端升起。
出版社给的稿酬非常丰厚，其程度让人觉得那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是在讨好卡里斯。
这笔经费——卡里斯是这么称呼它的。这笔经费——如雪中的炭、雨中的伞，解决了卡里斯的燃眉之急，也结束了他拒绝采访的日子。
——没有像样的衣服配饰怎么能出现在大众面前呢？囊中羞涩的卡里斯对此颇有见地。
这次是一个访谈节目，主持人是一位年轻而魅力十足的女士。她的嗓音温柔甜美，让卡里斯感觉舒服极了。他几乎是有些急切的、粗鲁的开口——在这位让他感觉舒服的女士面前，他想要表现自己，以博取她的或惊讶或赞叹的目光。
“其实我也是在一次偶然中发现了镜像……啊，这种东西孤僻又深奥，我觉得我们可以探讨些别的什么……比如说我从小就喜欢物理，那种学习兴趣就像天生的一般……”
他滔滔不绝而又自鸣得意地开始了他的演讲。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天生的演说家，他的情绪把握的那么好，堪称完美，他从来没有这么的浑身舒畅过，以至于他仿佛出现了幻觉。女主持人朝他矜持的笑——至少他认为那礼貌的笑是暗含矜持的，至于台下观众，则实在瞧不出有什么不同。
等到日薄西山、残阳如血之时，卡里斯终于走出了演播厅。他的嘶哑的嗓子和匮乏的想象力，简直要让他发疯。他痛恨自己没有一副低沉好听的嗓音，没有足够的想象力来渲染自己的生平，以至于台下观众昏昏欲睡，不仅不簇拥着将他送出演播厅，而且竟然都露出解脱般的神情。这让他的心情极其不愉快。
但他的不愉快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他在经过圣彼得医院时，琼西——他的已逝好友的死亡证明书，被那位相貌端正的医师，恭恭敬敬地交到了他的手中。
卡里斯终于没有后顾之忧了。那个愚蠢的琼西，做得最明智的一件事，就是将他的后事交给他处理，否则，他哪里会有现在这番就像做梦一样的美好的光景？
他慢慢步行回家，考虑要在哪里寻一个新住处。他的现在的家，实在与他的这身行头不符，他怎么好意思让马车车夫将他送到那种地方去呢？于是他便只能步行了。
那张死亡证明书，被他小心翼翼揣着。就像他揣着的是他的命根子。
我真是全世界最聪明最幸福的人。
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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