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
骄阳下,枯井边。一位农人正在用力地挥着锄头,砸到龟裂的土地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汇聚,像一条小溪,流过他布满皱纹的沧桑的脸颊,流过他青筋横布的短粗的脖颈,流过他结实有力的宽阔的胸膛,最后流进他脏的再也看不出颜色的背心里。他歇息片刻,拿起挂在脖子上脏兮兮的毛巾,擦了擦自己的汗水,又继续了劳作。
好一个庄稼人!
偌大的田地里再也找不到除他之外的任何一个农人,只有在背后的田间小路上,两棵高大的杨树之间拉起的横幅“听从政府安排,建设新型乡村”注视着他。
原来,在两个星期之前的一天,孙家村的村口突然停放了几辆小车。车里面走下来了几个像是省城里的工作人员,在村口宣传:根据省城下达的命令,孙家村所在的地方需要全部夷为平地,建成高楼大厦。但政府会依法对农民田地的大小进行补贴,同时,会免费送给孙家村的每户农民房子一套。说完,便走了。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到了每一户村民的耳朵里,大家都高兴地不得了。农村人最想改变的就是摆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这下可好,多好的机会啊!整个孙家村跟过年一样热闹。
唯独孙老汉。
孙老汉有两个儿子,老伴去世得早。要强的孙老汉一个人供养两个孩子读书上学,又当爹又当妈的,两个孩子也是非常争气,都考上了好大学,在省城里找到了体面的工作,生活富裕,也都成了家。两个孩子都想把孙老汉接到省城里面来养老,可孙老汉每次都是摆摆手,执意要留到孙家村。两个孩子也知道拗不过他,只能作罢。村里的其他人对此也不解,每次问孙老汉,孙老汉只是憨厚的笑笑,道:“城里的规矩太多了,活的也不自在,哪有村子里活得舒坦。”村民也都是笑笑,便也不再追问。
农村的天黑的早,人们睡得也早。不到七点,整个孙家村便被黑暗所吞噬,除了一个破败的小屋里,还依稀亮着点灯光。小屋里,孙老汉点着油灯,坐在小矮凳上,抽着烟,一只手托着下巴,陷入了无尽的沉思:这是一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在这片土地上,他有太多的回忆,太多的感情。可如今,国家要建设新型乡村,这是好事,可土地就这样没了吗?这是他的根啊,没有了土地,他的精神寄托在何处?想到这里,孙老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滴晶莹的泪珠从浑浊的眼框中低落,这个再苦再累也没有流过泪的男人,在这一刻,竟流下了眼泪,动了真情。
孙老汉要好好地给这一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一次体面的告别。于是他像往常一样,日升而出,日落而返,拿着那把他再也熟悉不过的锄头,犁着地。路过的村民都摇摇头,叹口气,却也没有多问。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十几辆大型的挖掘机,后面跟着几十名精壮的男子。孙老汉不忍心看这一幕,早早的便远离了人群。随着“轰”一声巨响,孙老汉紧紧地闭上了双眼。他缓缓地扭过身子,两腿像灌了铅似的,步履蹒跚像远处走去。
没有人注意到孙老汉的举动,夕阳西下,孙老汉的背影像血染红了一般。只有那棵杨树上的杜鹃,凄凉地叫着,像在唱一首凄婉的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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