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往常一样的早晨,天光微茫。在闹钟冷寂的惨叫中迷迷糊糊地把自己装在羽绒服里拖着书包,走进冬天的雾气里。
一切都显得一样安宁——在这样一个冬日的早晨。昨夜路灯还挣扎着照亮着嵌进柏油马路的咖啡色落叶,人声皆寂,以至于远处清洁工挥舞着竹木扫把摩擦地面时发出的“唰唰”声音也像是从另一个隔着几万光年的星球传来的——那个星球的清洁工。早出摊以谋生的小贩夫妇有一句没一句地拌嘴,一会又发出了略显沙哑的笑声,笑声里似乎还搀着冬天的清寒。公交站牌除了我一个人,只有巨大的灯箱广告牌还闪烁着惨白的光芒。静静地把从肩头滑落的书包重新拉上去,默不作声地走完了这一条熟悉的路。
在这条街,我曾遇见过他。
一样的街道景物,那天却是下午。大概是秋天的感觉,记忆里还记得等车的那二十多分钟,不断有树上的落叶因承受不住苍黄色的风的诱惑飘落下来,散的一地都是。我站在那里,不停向远方张望,来来往往的车很多却都不是我期盼的那一辆。那时公交车站很多人,显然是等了许久,所有人表情都很焦躁。那时车站来了一位老人,说是老人——却更令人感觉是老年拾荒者或者流浪汉。曾有杂志说流浪汉分成两种,一种是物质上的无助,另一种则是精神上的放逐。而眼前的他,大概是所说的前者。老人的穿着打扮实在不合时宜,冬天就戴着一顶红色的针织帽子,但那红色却因为不知玷了多少污渍而变成灰暗的红,脏兮兮的棉衣,莫名其妙掀起的裤腿让小腿暴露在瑟瑟秋风中,松散的肌肉凝在瘦弱的腿骨上。而当时手里却又拿了一把雨伞,红白相间的广告宣传伞。要知道已经在这样的爽朗的秋天之内,已经多时没有下过雨了。至于他的脸,则和所有上了六七十的年相近。沟壑纵横,像是岁月随意地拿起匕首在年轻的脸庞上划了几道。眼袋很深,耷拉的眼皮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他一步一步颤巍巍地往前走,走到我眼前的台阶。
“哦——”他发出了让人听不清的声音,把手中的雨伞的尖端插入我身边的树坑之中。那刻整个车站的气氛很明显的变了,我能感觉到所有人对这边投以注意。咬了咬嘴唇,我难堪地向后退了几步。
“哦——”他举起雨伞,重新又插入树坑,发出那样模糊的声音,让人弄不清楚他的意图。我直接把包背起,走向车台的那一端。他的动作中凸显出的攻击性,让我产生了恐惧的感觉。
但是那个老人似乎并没有想要就此放过我,他又重新走到我的面前,一步一步都是颤颤巍巍,也许旁人看上去会产生怜悯的心情,但此刻我的全身全心已被恐惧完全统治,我只想逃离这一切,为什么你一定要挑上我呢!我表情慌张地又重新躲开,向离他五米多远的那端快步走去。这时候再往后看,他已经不再过来了。他的头向我走的方向侧了一下,之后又重新把雨伞插入树坑,忽然全身用力。这时站在老人附近的另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忽然说,“这老人要上来扶一下他!”身旁的素不相识的青年把手中的货物掷在地上,一把上去搀住那个身体就要往后倾的老人。
“你要去哪?”那五十多岁的男人问。
“呃——”老人好像根本没有办法说清哪一句话,只是模模糊糊地说出什么地名,站在稍远处的我什么都无法听清。之后来了一班车,似乎是符合老人要去的方向,于是老人又慢慢地爬上车,就这么跟着车一起走了。
而我们这群剩下的人,还在等我们要坐的车。
车站恢复了之前的宁静,穿得光鲜靓丽的姑娘还是在玩手机,学生从斜挎包里掏出播放器在音乐里看着远方,只是那男人和那青年蹲在地上,一支接着一支地继续抽烟。我站在一边,肩膀因为长久地背过重的书包已经开始酸痛,闻到廉价而浓烈的香烟气味,脑子却比任何时候要更加清醒。
我刚才……做了什么?
我无声地用行动推开了那老人的求助。
我忽然真的想在车站的地上找个缝钻进去。我忽然为我一直以来所坚持的道德和信仰而羞愧。我曾在某某次高分作文中冷静又认真地分析了中国社会冷漠的根源。我认为这一切都该归咎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而我们能做的只有认真地对待这个世界,相信爱并用深爱的眼光看这个世界。我说过如果我们可以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这个在转型期的社会也不会显出如此动荡的影子。我说,那么就从我做起,我要证明给所有人看,我是一个真的对社会家庭都怀着爱的人。而我眼前,是在做什么呢。
我亲自给了我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车站的人什么也没有说,我却无法阻止内心的自我唾弃。我甚至开始觉得左右两侧的人,都是不是投来鄙夷的目光,我在那样的目光里僵直地站着,装作冷漠却无法抵挡曾经信仰的审判。
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三个多月了,每次路过这条街道我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想起那个老人。他现在在哪呢。这个城市的冬天很冷,穿成那样的他是否会冻着?我兀自用这样的行为来修补我千疮百孔的虚伪良心,以换得心灵上的安宁。
你还好吗?
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虽然我早知对不起苍白无力,无法治愈你当时的难过心情。或者你根本就早已不记得这件事情了,只是我庸人自扰。但是我却无法这么简单地放过我自己。
对不起。
如果再有一次,如果我们还可以再见面一次,如果你还能相信我一次,请让我把您搀扶上来。
作文点评:
记叙很流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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