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海伦·P·摩尔斯拉
1959年,我在密苏里达州莫里思市的圣玛利学校做实习教师,教小学三年级。我很爱我的学生,特别是马科·克鲁斯。这男孩很有教养,时常不忘说“请”和“谢谢”。但是,和他这个年纪的其他孩子一样,他也很顽皮。有一次,因为他不守纪律,我把他关在衣帽间,没想到他竟从窗户翻到壁炉再到屋顶,跑了出来。在课堂上他有时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忍不住要说话。尽管如此,我也不会老生他的气,每次我向他指出缺点,他都会谢谢我。而且,他是那么快乐,充满了活力,只要看看他,我就禁不住会微笑。
那年的教学经历也不总是愉快有趣的,为保持课堂纪律我常弄得筋疲力尽。更糟的是,我曾失声达35天之久。我学会了简明扼要地向学生阐明我的观点,以引起他们的注意,如果这一招不奏效,我便做出我的学生称之为“十三点”的怒目圆瞪的面孔,他们一下子就安静下来,就连马科也不例外。
虽然实习教师在工作中犯错误在所难免,但我对马科却犯下了一个最大的错误。一天,尽管我一再地提醒,马科自己也特别小心,但他还是忍不住要在阅读课上说话。我失去了耐心,对他说:“如果你再说一个字,我就要把你的嘴巴用胶带封起来!”我从没想到要实施这个威胁。谁料不到10秒钟,一个学生报告说:“马科又在说话了!”
我想如果这时还不做点什么,恐怕学生以后将会无视我的权威。于是我打开抽屉,拿出胶带,一言不发,走到马科的座位前,用胶带在他的嘴上贴了一个大叉。我走回讲台,边看书边打量马科。他向我皱皱眉,胶带起了作用,我禁不住大笑起来,学生们也哄堂大笑。我耸耸肩,走回马科的座位前,撕下了他嘴上的胶带,全班一阵欢呼。马科仍然很有教养地说:“谢谢老师对我的帮助。”
正是通过这件事,我懂得了千万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威胁一个学生,也不要在其他学生面前使一个学生难堪。
第二年,我被调去教初中的数学。五年后,马科又出现在我教的八年级的班上。他还是那么活跃,不过已经学会了在课堂上不随便讲话。对他和其他同学来说,数学是一门较难的学科。那是在一个星期五,我敢肯定,学了一周的代数,他们都已筋疲力尽了。这时我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因为在把学生的作业本发下去之前,我总要写上几句评语,现在我想知道学生们怎么评价自己的同学,于是我给他们布置了一个即兴作业。
我叫学生把作业本放在一边,拿出一张白纸,写下每一个同学的名字,在名字的下边,写下他们认为的各个同学的优点。那堂课的其余时间,他们便埋头做这个作业,我也写我给他们的评语。观察他们做这个作业还真有趣。我可以看出他们正写着的是谁,他们常常抬起头来,看着一个同学,寻找灵感,然后眼睛会突然一亮,埋头疾书一阵,接着转向另一个同学。那个周末我为每个孩子写下了评语,先抄下同学写的,再在最后写下我的。我想象着当他们读到别人记下的自己身上的优点时,他们该是多么高兴啊!
星期一我把作业本一发下去,全班都在微笑。“我从来不知道对别人那意味着什么。”我听见一个学生说。“我不知道自己是那么逗人喜欢。”另一个说。
后来再没人提起这堂课。但是这次作业收到了预期的效果——他们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对同学充满了喜爱,而且更加热爱学习了。
这学期结束后,马科升入了高一年级,我也和他的家庭熟悉起来。他高中毕业后,我们保持着通信联系。越战期间,他从越南写信给我,告诉我他对战争和死亡有多么害怕。他说他常常做噩梦。我回信给他,告诉他我每天都在为他祈祷,我还把我现任班上的趣事写信告诉他。
1971年8月的一天,我休完假回家,父母到机场迎接我。回家的车上,母亲问了我一些旅途上的事以后,大家都沉默下来。我母亲瞥了父亲一眼,父亲清了清喉咙,这是他要宣布重要事情的前奏。“克鲁斯家昨晚来电话,”他开始了,“马科在越南阵亡。明天将举行葬礼,他们希望你能参加。”我现在还能回忆起父亲是在我们的车开到哪里说出的这段话。
教堂挤满了前来吊唁的人。我排在最后一个,从马科的棺材前走过。我心里的想法只有一个:“马科,只要你能重新说话,我愿意把世界上的所有胶带都清除掉。”到了墓地,一个年轻的士兵走上前来,说:“您是马科的数学老师吧?”我点了点头,他说:“马科时常谈到您。”
葬礼过后,我们到马科的家去,马科的父亲对我说:“我们想请您看一样东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夹,“他们在马科的身上发现了这个,我们想您一定认得它。”他打开钱夹,从中间抽出一张破旧的纸,看得出来,它曾被重复地打开又折上过无数次。我不用读它,一下就知道了这是那张纸,上面是马科上八年级时同学们列出的他的优点。
“老师,感谢您安排了那次作业,”克鲁斯先生说,“马科一直珍藏着它。”
一大群马科的同学围了上来看那张单子。查理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我也保存着那张单子,它在我家书桌的最上边一个抽屉里。”
卡科的妻子说:“卡科要我把他的那张贴在我们的结婚相册里。”
“我也还保存着,”玛丽莲说,“在我的日记本里。”
薇婕掏出了她的钱袋,把她的那份揉皱的单子拿给大家看。“我到哪儿都带着它。”她说,“我想我们都还保存着自己的那一份。”
我禁不住失声痛哭。
诚然,我对学生的鼓励在他们的成长中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更重要的是,我从马科的身上也学到了很多东西。那时我只是一个实习教师,但正是从那时起,我开始懂得了上帝将那么多学生交给我,不仅是让他们能够学习,而且是让我也能够学习。现在我在大学任教,每当回想起过去,我都觉得应该把马科看成我最伟大的“老师”——那个顽皮的、爱说话的、总是微笑的小男孩教会了我要宽容待人,这是我不可或缺的一课。现在我正在教给我所有的学生这门课。这就是我所想到的最好的纪念马科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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