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戚宦官专权擅政、祸害国家是东汉末年的一大景观,而外戚、大将军何进与宦官十常侍之间的生死争斗,则大大加速了东汉王朝的灭亡。《三国演义》终篇的《古风》歌咏道:“何进无谋中贵乱,西凉董卓据朝堂”,一针见血地抨击了大将军何进错误抉择给东汉王朝造成的毁灭性打击。
史称:东汉末年致乱之由,“始于桓、灵二帝”。何进则在灵帝时期成为东汉王朝的显赫人物。因异母妹子入宫做了灵帝刘宏的贵人,生下皇子刘辩后又晋升为皇后,屠户出身的何进遂时来运转,平步青云,“拜进郎中,再迁虎贲中郎将,出为颍川太守。光和三年,贵人立为皇后,征进入,拜侍中、将作大匠、河南尹。中平元年,黄巾贼张角等起,以进为大将军,率左右羽林五营士屯都亭,修理器械,以镇京师。张角别党马元义谋起洛阳,进发其奸,以功封慎侯”。
早在何进扶摇直上之前,朝中的宦官势力已经日益坐大。在桓帝时期便已成气候的“十常侍”,即张让、赵忠、封谞、段珪、曹节、侯览、蹇硕、程旷、夏恽、郭胜十人朋比为奸,擅权干政,排除异己,祸乱朝纲。到了灵帝时期,十常侍中的蹇硕深得灵帝赏识:“是时,置西园八校尉,以小黄门蹇硕为上军校尉,虎贲中郎将袁绍为中军校尉,屯骑都尉鲍鸿为下军校尉,议郎曹操为典军校尉,赵融为助军校尉,淳于琼为佐军校尉,又有左右校尉。帝以蹇硕壮健而有武略,特亲任之,以为元帅,督司隶校尉以下,虽大将军亦领属焉。”(《后汉书·何进列传》)时间不长久,元帅蹇硕和大将军何进之间便产生了难以调和的矛盾。这一矛盾在灵帝死后马上演变成一场血光之灾。
“初,何皇后生皇子辩,王贵人生皇子协。群臣请立太子,帝以辩轻佻无威仪,不可为人主,然皇后有宠,且进又居重权,故久不决。”虽然一直没有宣布谁来做太子,灵帝在临死前还是明确告诉蹇硕,让王贵人所生的皇子刘协继位。“六年,帝疾笃,属协于蹇硕。”
接受遗诏后,蹇硕顿生杀心,想乘机除掉何进兄弟。“及帝崩,硕时在内,欲先诛进而立协。”于是,何进差点掉进了宦官蹇硕所设计的陷阱中。只是由于蹇硕府上的司马潘隐和何进交好,何进才侥幸逃过一死。
及进从外入,硕司马潘隐与进早旧。迎而目之。进惊,驰从儳道归营,引兵入屯百郡邸,因称疾不入。硕谋不行,皇子辩乃即位,何太后临朝,进与太傅袁隗辅政,录尚书事。
秉政以后的大将军何进心知宦官擅权已经引起了天下人的公愤,加之深恨蹇硕阴谋诛杀自己,便萌生了诛除蹇硕等黄门常侍的念头。于是刻意拉拢袁绍、袁术、逄纪、何颙、荀攸等人,“与同腹心”。
与此同时,蹇硕不甘心坐以待毙,而想要先发制人,与中常侍赵忠等书曰:“大将军兄弟秉国专朝,今与天下党人谋诛先帝左右,扫灭我曹。但以硕典禁兵,故且沉吟。今宜共闭上阁,急捕诛之。”而中常侍郭胜,乃进同郡人,“太后及进之贵幸,胜有力焉。故胜亲信何氏,遂共赵忠等议,不从硕计,而以其书示进。进乃使黄门令收硕,诛之,因领其屯兵”。因为有郭胜这个同乡,何进再一次侥幸躲过了宦官们的屠刀。
诛杀蹇硕以后,形势明显有利于以何进为首的外戚势力。于是,虎贲中郎将、中军校尉袁绍便劝说何进,乘势一举铲除盘踞在内宫的宦官势力:
袁绍复说进曰:“前窦武欲诛内宠而反为所害者,以其言语漏泄,而五营百官服畏中人故也。今将军既有元舅之重,而兄弟并领劲兵,部曲将吏皆英俊名士,乐尽力命,事在掌握,此天赞之时也。将军宜一为天下除患,名垂后世。虽周之申伯,何足道哉!今大行在前殿,将军受诏领禁兵,不宜轻出入宫省。”进甚然之,乃称疾不入陪丧,又不送山陵。遂与绍定筹策,而以其计白太后。太后不听。
宦官们闻讯后,惊恐之余,通过行贿打通了太后生母舞阳君和何进之弟车骑将军何苗的关节,舞阳君出面对太后为宦官“障蔽”,“又言:‘大将军专杀左右,擅权以弱社稷。’太后疑以为然”。宦官势力在朝中根深蒂固,“中官在省闼者或数十年,封侯贵宠,胶固内外”。外戚何进秉政朝纲不久,对宦官势力颇怀畏惧,加之性格上的缺陷,面对太后的反对猜忌进退失据,难以决断。
俗语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眼见何进对诛除宦官势力一事久拖不决,袁绍便为他出了一个馊主意:“绍等又为画策,多召四方猛将及诸豪杰,使并引兵向京城,以胁太后。”一直在十字路口狐疑不决的何进深以为然,打算采纳。
主簿陈琳入谏曰:“《易》称‘即鹿无虞’,谚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之大事,其可以诈立乎?今将军总皇威,握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此犹鼓洪炉燎毛发耳。夫违经合道,无人所顺,而反委释利器,更征外助。大兵聚会,强者为雄,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只为乱阶。”进不听。
陈琳的分析虽然很有道理,已为袁绍之言所惑的何进却不为所动,“遂西召前将军董卓屯关中上林苑,又使府掾太山王匡东发其郡强弩,并召东郡太守桥瑁屯城皋,使武猛都尉丁原烧孟津,火照城中,皆以诛宦官为言”。何进原以为如此一来,太后就会被他所胁迫,没想到太后依旧不肯就范。于是,何进再度陷入犹豫彷徨之中。
多次收受宦官贿赂的车骑将军何苗见状,便劝乃兄何进与宦官势力和解,何进听后竟无所适从,更加狐疑。袁绍担心何进变卦,又对何进陈说利害:“交构已成,形势已露,事留变生,将军复欲何待,而不早决之乎?”何进终于下定决心,“以绍为司隶校尉,假节,专命击断;从事中郎王允为河南尹。绍使洛阳方略武吏司察宦者,而促董卓等使驰驿上,欲进兵平乐观”。
直到此时,“太后乃恐,悉罢中常侍小黄门,使还里舍,唯留进素所私人,以守省中。诸常侍小黄门皆诣进谢罪,唯所措置。进谓曰:‘天下匈匈,正患诸君耳。今董卓垂至,诸君何不早各就国?’袁绍劝进便于此决之,至于再三。进不许。绍又为书告诸州郡,诈宣进意,使捕案中官亲属”。
“事以密成,谋以泄败。”诛杀宦官集团这一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重大机密,何进久拖不决,狐疑反复,业已传到了宦官耳中。“中官惧而思变”,设计斩杀了入宫请求太后允准诛杀宦官的何进。袁绍、袁术、吴匡、张璋等将领闻讯后,遂率军攻打宫门,诛杀了中常侍张让、段珪等人。接下来便是董卓入京,废黜少帝刘辩,迫杀太后,改立刘协为新君,汉室自此败乱。
在《后汉书·何进列传》中,劝阻何进不可招董卓进京的是主簿陈琳。在《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裴松之注所引《魏书》中,记载了曹操嘲笑何进之言:“太祖闻而笑之曰:‘阉竖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使至于此。既治其罪,当诛元恶,一狱吏足矣,何必纷纷召外将乎?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见其败也。’”而在《三国演义》中,曹操则和主簿陈琳先后劝阻何进不可倒持干戈:
司隶校尉袁绍入见进曰:“张让、段珪等流言于外,言公鸩杀董后,欲谋大事。乘此时不诛阉宦,后必为大祸。昔窦武欲诛内竖,机谋不密,反受其殃。今公兄弟部曲将吏,皆英俊之士;若使尽力,事在掌握。此天赞之时,不可失也。”进曰:“且容商议。”左右密报张让,让等转告何苗,又多送贿赂。苗入奏何后云:“大将军辅佐新君,不行仁慈,专务杀伐。今无端又欲杀十常侍,此取乱之道也。”后纳其言。少顷,何进入白后,欲诛中涓。何后曰:“中官统领禁省,汉家故事。先帝新弃天下,尔欲诛杀旧臣,非重宗庙也。”进本是没决断之人,听太后言,唯唯而出。袁绍迎问曰:“大事若何?”进曰:“太后不允,如之奈何?”绍曰:“可召四方英雄之士,勒兵来京,尽诛阉竖。此时事急,不容太后不从。”进曰:“此计大妙!”便发檄至各镇,召赴京师。主簿陈琳曰:“不可!俗云:‘掩目而捕燕雀,是自欺也。’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况国家大事乎?今将军仗皇威,掌兵要,龙骧虎步,高下在心。若欲诛宦官,如鼓洪炉燎毛发耳。但当速发,行权立断,则天人顺之;却反外檄大臣,临犯京阙,英雄聚会,各怀一心,所谓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反生乱矣。”何进笑曰:“此懦夫之见也!”旁边一人鼓掌大笑曰:“此事易如反掌,何必多议!”视之,乃曹操也。
且说曹操当日对何进曰:“宦官之祸,古今皆有,但世主不当假之权宠,使至于此。若欲治罪,当除元恶。但付一狱吏足矣,何必纷纷召外兵乎?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料其必败也。”何进怒曰:“孟德亦怀私意耶?”操退曰:“乱天下者,必进也。”进乃暗差使命赍密诏,星夜往各镇去。
不论曹操当时的话语权有多大,以曹操的过人才智,是绝对不会赞同何进借助外兵来诛除宦官势力的。在他看来,诛杀几个权阉乃易如反掌之事,只需交付一两个狱吏去办就足够了,根本无需小题大做,招地方官员率兵入京。
为何进出这一馊主意的是袁绍。由这个馊主意,不难想见袁绍的智商比起曹操来相差几何。
平心而论,何进要诛杀盘踞在皇宫中的宦官势力殊非易事,经过桓灵时期的多年经营,以“十常侍”为首的宦官集团盘根错节,很难一举将之悉数诛除。但是,相形于手持国柄的大将军何进,宦官集团无疑又处于劣势,不然,他们也不会主动揭发蹇硕对何进示好。尽管太后不同意诛杀宦官集团,但只要经过精心谋划,各个击破,是完全可以从容不迫一步一步地解决宦官干政问题的。然而,在十字路口无从抉择、彷徨不定的何进因为无法说服太后而方寸大乱,听了袁绍出的馊主意之后竟然以为高明,而立马付诸实施。何进的悲剧实在是缘于智商太低,无怪乎人们将他比作春秋时期宋襄公一样的蠢人!品味何进,不由得想起了《三国演义》中关于何进的那首诗:
汉室倾危天数终,无谋何进作三公。
几番不听忠臣谏,难免宫中受剑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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