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球迷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羡慕球迷

最近这一年,也不知怎么,从来不喜欢体育的我,忽然羡慕起球迷来。

尤其是今年夏天。今年夏天,真可以称为球迷的夏天。

初夏始,电视上,广播上,报纸上,就到处都是欧洲足球锦标赛的报道;车上,路上,茶馆里,也到处都是关于足球的议论。而最令我感到热烘烘的,还是在我所居住的这座城市,举行的全国足球甲级队锦标赛。

连续几天晚上,每当我静坐在桌前时,就会听见从足球场上传来的海浪一样的呐喊声。起初我不明白是什么声音,因为这个球场是今年才修建好的。后来有一天,我从那球场门口过,忽然就明白我听见的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了。因为我看见许多球迷冒雨挤在那儿买票,人头攒动,大海报上写着比赛的场次。

原来那是球迷的呐喊。

以后几晚上再听见这声音,我就停下手里的事,站到阳台上去侧耳细听,我想听明白他们喊的是什么,因为那声音使你很难再安静地坐着。

当然,这是徒劳的,我从没有听清楚过喊的是什么。那声音就像是一种来自自然的、没有什么语言意义的轰响,像海潮,像松涛,或许还像火山爆发。我形容不准确,只能肯定一点,那就是他们在拼尽全身力气呼喊,很可能已经喊得声嘶力竭。

有一次大约是本省的球队战胜了客队,球场上空还放了半小时的火焰。

你有过这样喊得声嘶力竭、兴奋得发疯的时候吗?我问自己。

回答显然是否定的。

为这个我就羡慕球迷。

其实我对球迷并非一无所知,应该说我一直在守着球迷过日子。

十年前和丈夫初相遇时,就发现他是个球迷。那时正爱得云里雾里,为了与他息息相通,也为了能有多一些的时间和他在一起,就强迫自己去学看球。但每看到那些队员不幸摔倒,或者被对方撞倒在地,就一阵的心跳腿软,总觉得要出大事了。但只一转眼,我的心跳还未平复,那人又起来了,而且又奔跑了。为了免去这种惊吓,我就不去看,只是坐在一边陪着,看自己的书。往往要不了一会儿,我就会在一片狂呼乱喊中入睡。

丈夫对我的不可救药表示极大的惋惜,谓之没有现代感。我辩解说:踢来踢去不见进一个球,还老有人受伤,有什么好看的?丈夫说:就是因为很难踢进才刺激呀!我不能理解,坚持不看。

当然,对他看球,我是不反对的。可他有时很不自觉,凡电视上有球赛都要守着看,包括什么精彩进球集锦,或者球场失利集成:也包括其它球类。有时我想看电视剧或译制片之类,在那儿调台,一碰上球赛。他马上就凑过来一脸笑容地说:让我看一会儿嘛,只看一会儿。我无法拒绝这种恳切的笑容,让给他。他看一会儿,又勉强让给我,但让给我后他老在一边作焦急不安状。所以最终还得我让给他。

丈夫最爱看的,自然是欧洲足球锦标赛和“世界杯”。用他的话说,这是我们唯一与世界人民共享的幸福,不看太遗憾了。而由于时差,这些比赛的转播往往在夜里或者凌晨。念其几年一次,我总是应允,但要求他看的时候带上耳塞,因我们看电视和睡觉是一间屋子。他也满口答应。到了时间,我把他从睡梦里叫醒,叮嘱他不许大声嚷嚷,又继续昏睡过去。可正昏睡着,却听见“啪”的一声脆响,惊醒过来时,则看到他腿上一大红印,眼睛瞪得滚圆。

原来嘴里不嚷嚷,心里的激情也得有个出处。

不过,即使如此,丈夫也常说他不是个真正的球迷。差得远!他这么说,听语气不像是谦虚。

真正的球迷什么样?

仲夏时我去另一个城市开会,正赶上世界杯如火如荼的日子。

我们开会的地点是在一幽静的山里,颇有些闭塞。但丝毫不影响会议上那十几个球迷迷球的程度。他们可以不知道近期内国家发生了什么大事,但绝对不会记错足球比赛的日期。这群球迷的平均年龄在四十岁左右,最长者六十余岁,其中还有两位女球迷。但他们的“疯劲儿”,一点儿不亚于那些屁股坐不住的毛头小伙子。

欧洲足球锦标赛半决赛的那天晚上,球迷们吃过晚饭就开始摩拳擦掌了,有调房间的,有换电视机的。我等非球迷,自然事不关己地早早睡下了。到了半夜,我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蹑手蹑脚地进了我们房间,要抱走电视机,说是她们房间里的电视机调不出来。第二天才知道,那个小城的电视台根本没有转播这场半决赛,球迷们一直等到夜里两三点,把所有的电视反来复去地调了个转,而最好的情况就是收到点点解说员断断续续的解说声,丝毫没有图象。这的确是一个非常沉重的打击。连我也替他们受不了。

第二天开会时,听到那一点点声音的,成了新闻发布人。连声音也没听到的,则情绪非常低落,一言不发。你想一腔热血已经准备好了,却没能沸腾起来,该多么憋气。

到了决赛的那天晚上,这十几个球迷们又抱着一线希望围坐在电视机前,想着半决赛不转播,决赛总该转播了吧?可等到夜里两点,刚有转播的声音,电视台又关机了,真把几个球迷气得半死,大骂该城市落伍,不求上进,没有现代意识。可骂并不解决问题。后来不知是谁想了个办法,冒充某欧洲旅游团给电视台打电话,说是欧洲友人很想看这场球赛;接着又有人冒充某省领导正在该市视察,很热爱足球;最后又由一位女球迷,用极其柔和的莺燕软语,给电视台的上司打了一个电话,自称是欧洲旅游团的导游,恳切希望给“欧洲朋友们”播放这次决赛。如此这般折腾了十几分钟后,寂静的夜里突然就传出了转播球赛所特有的次呼和嘈杂。于是,我等不看球赛的非球迷们,就在迷迷糊糊的睡梦中听见一片“万岁”的欢呼声,自然“万岁”的是那位莺燕软语的女球迷。

第二天听他们眉飞色舞地讲述他们的阴谋是如何得逞的,又让我在一旁生出了几分羡慕——只有球迷才会有这样的天真,有这样的魅力,即使行了骗,你也不会觉得他们有多么讨厌,反倒觉得他们很可爱。

开会归来的当天,正巧去北京进修了一年的丈夫也归来。我就对他讲起开会时所见到的球迷们的种种迷劲,我想他一定有同感。他果然说,这不算什么。我这次在北京看了一场球,嗓子都喊哑了。我真难想象历来蔫不叽叽的他狂呼乱喊是什么样子。他接着说:开场时才叫精彩,全体球迷都站了起来,说是北京球迷协会会长要入场了。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看见四个大汉抬着一辆轮椅走进来,上面竟坐着一位残疾姑娘。这时全场欢声雷动,吼得发了疯一样!

这回轮到我惊异了:那个残疾姑娘是谁?她怎么会是球迷协会的会长?我一直以为喜欢看球的主要是男人。丈夫说他也不知道,他只是觉得气氛太热烈了,没法你不吼,就跟着大吼起来,从开场一直吼到结束,嗓子就哑了。很痛快!他这样说,真是痛快!难怪人家说看球赛是良性的发泄渠道。

正说着,他忽然摇着头大为痛惜地说,昨天德国和丹麦打决赛时我正在火车上,没看成真难受。丹麦怎么就成了冠军?我还来不及说什么,他就从乱七八糟的行李里跳出来往电视那儿走:今天会重播录相吧?我连忙说,可能不会吧?这么晚了。

其时已是夜里十一点半了。且不说他坐了两天火车,我也坐了一天汽车,累极了。但他已经跳起来打开了电视,足球场上特有的欢呼声立即扑进了房间。他大喜,我则一脸无奈。别说是去北京了一年,就是去美国三年归来,碰上足球他也不会放过的。何况才受了那位女会长的熏陶回来。

那晚上他一直看到凌晨一点多。虽然我略有不满,但也不由得心生羡慕。因为我就从来没有为什么事情如此投入过,以至于废寝忘食。

为所钟爱的事废寝忘食,是一种人生境界啊。

以后我就很注意球迷了。晚报上的体育版,以前我是从不看的,现在也常瞟两眼,这一瞟才发现,整个晚报办得最好的就是体育版了。单看标题就让你觉得生动有趣,且很真实。

最让我感动的是那些球迷们写的小文章,巴掌大的方快里浸满了主人翁的责任感和认真参与的劲头。他们中各行各业的人都有,各个年龄段的都有。我不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不同职业、不同性格乃至不同追求的人如此自觉地参与和关心。足球真有叫人无法想象的凝聚力。

后来我从一个关于足球的专题片中,了解到了那位球迷协会女会长的情况。她叫吴京红,年仅二十二岁,是残疾人。曾经因为残疾而十分悲观,几次产生轻生的念头。但自从她爱上足球后,忽然就觉得生活是那么有意思,足球所表现出来的蓬勃的生命力深深地吸引了她,也改变了她。她把她的轮椅摇到了绿茵场边,让生命的信念站了起来,跟随着滚动的足球奔跑。她完全迷进去了,写了数十篇像我所看到的那些巴掌大的足球评论,其精彩的见解和一片赤诚渐渐被京城的球迷们所折服所拥戴,于是一致推举为会长。

我想她应该称得上是世界级球迷了,她是我们女性的骄傲。

此刻,在我写这篇短文的时候,远处球场的欢呼声又如海浪般朝我涌来,整个城市的夜晚都因此变得朝气蓬勃。

我忽然想,此刻所有球迷的血液一定都通畅极了,跟大坝放闸似的汹涌澎湃;五脏六腑也一定是欢蹦乱跳的归不到原位,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歌之唱之,喊之笑之,或许还有趁机诅之咒之的,总之是将生命之门大大敞开,让灵魂自由自在的跑进跑出,拚尽全力地疯狂。

这该是多么痛快的事情?!

而且,一个城市的夜晚如果没有球场的欢呼声该是多么单调。球迷们的呐喊使得这城市变得生机勃勃,变得年轻富有而又豪放。因这寂寥的夜空被升腾起来的千千万万个充满活力的生命所占有了,就毫无余地地将一切污浊、颓废和阴暗都排开。

我长久地听着这喊声,终于忍不住问身边的丈夫:把嗓子喊哑是个什么滋味?把脸涨得通红是个什么感觉?

这位普通级球迷回答说,要想知道的话,你就亲自到球场去一次。

说实话,我真想试试呢。

1992年9月,成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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