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文人苏味道曾经把自己的做官秘诀表述为:“处事不欲决断明白,若有错误,必有遗咎,但摸棱以持两端可矣。”故而被人称为“苏摸棱”“模棱手”,“模棱两可”的成语故事也由此而来。战国四大公子之一的春申君黄歇,因不听人言,轻视国舅爷李园,结果反被李园所害。《史记·春申君列传》之“太史公曰”将春申君的悲剧归结为“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说到这两则历史掌故,很容易使人联想起明熹宗时期的内阁首辅大臣叶向高,联想起叶向高在朝臣与宦官魏忠贤较量的紧要关头的骑墙举止。
叶向高,字进卿,号台山,福建省福州府福清县人。万历十一年进士,先后两度入阁,历仕万历、泰昌、天启三朝,是名副其实的三朝元老。
万历三十五年五月,叶向高入阁拜相:擢向高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与王锡爵、于慎行、李廷机并命。十一月,向高入朝,慎行已先卒,锡爵坚辞不出。明年,首辅赓亦卒,次辅廷机以人言久杜门,向高遂独相。
此时的叶向高针砭时弊,勇于任事,力图有所作为。透过下述几件事,不难看出其雄心壮志和远见卓识:
向高尝上疏言:“今天下必乱必危之道,盖有数端,而灾伤、寇盗、物怪、人妖不与焉。廊庙空虚,一也。上下否隔,二也。士大夫好胜喜争,三也。多藏厚积,必有悖出之衅,四也。风声气习日趋日下,莫可挽回,五也。非陛下奋然振作,简任老成,布列朝署,取积年废弛政事一举新之,恐宗社之忧,不在敌国外患,而即在庙堂之上也。”其言绝痛切。帝知其忠爱,不能行。
这里,叶向高对明王朝必乱必危的理性分析,显然是慧眼独具,切中要害。
四十年春,向高以历代帝王享国四十年以上者,自三代迄今止十君,劝帝力行新政。因复以用人行政请,亦不报。向高志不行,无月不求去,帝辄优旨勉留。向高复言:“臣进退可置不问,而百僚必不可尽空,台谏必不可尽废,诸方巡按必不可不代。中外离心,辇毂肘腋间,怨声愤盈,祸机不测,而陛下务与臣下隔绝。帷幄不得关其忠,六曹不得举其职,举天下无一可信之人,而自以为神明之妙用,臣恐自古圣帝明王无此法也。”(《明史·叶向高列传》)
万历至天启年间,明代党争愈演愈烈,由东林党和齐党、楚党、宣党、昆党、浙党之间的党争,逐渐演变为东林党人和宦官势力的生死争斗。由于其时叶向高是首辅大臣,举足轻重,他的态度倾向如何,便显得至为重要。
向高在相位,务调剂群情,揖和异同。然其时党论已大起,御史郑继芳力攻给事中王元翰,左右两人者相角。向高请尽下诸疏,敕部院评曲直,罪其论议颠倒者一二人,以警其余,帝不报。诸臣既无所见得失,益树党相攻。未几,又争李三才之事,党势乃成。无锡顾宪成家居,讲学东林书院,朝士争慕与游。三才被攻,宪成贻书向高暨尚书孙丕扬,讼其贤。会辛亥京察,攻三才者刘国缙以他过挂察典,乔应甲亦用年例出外,其党大哗。向高以大体持之,察典得无挠,而两党之争遂不可解。及后,齐、楚、浙党人攻东林殆尽。浸寻至天启时,王绍徽等撰所谓《东林点将录》,令魏忠贤按氏名逐朝士。以向高尝右东林,指目为党魁云。
叶向高虽然竭力调和党争,结果却适得其反,不但党争愈演愈烈,他自己也被权宦魏忠贤视为东林党党魁。早在万历四十二年,叶向高获准归乡致仕。这是他第一次从朝廷的政治漩涡中全身而退。
向高归六年,光宗立,特诏召还。未几,熹宗立,复赐敕趣之。屡辞,不得命。天启元年十月还朝,复为首辅。
重为首辅大臣的叶向高面临着更为严峻的局势。年幼的小皇帝朱由校宠信奶娘客氏和客氏的伴食儿宦官魏忠贤,将客氏封为奉圣夫人,将魏忠贤擢为司礼监秉笔太监,提督东厂。手握实权的魏忠贤得势后很快形成了以他为首的宦官集团,并将朝中邪恶势力罗织到其麾下,成了和朝中正派势力及东林党人争斗的主要力量。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内阁首辅叶向高虽然一向奉行中庸之道,却于不知不觉中得罪了权宦魏忠贤。
熹宗初政,群贤满朝,天下欣欣望治。然帝本冲年,不能辨忠佞。魏忠贤、客氏渐窃威福,构杀太监王安,以次逐吏部尚书周嘉谟及言官倪思辉等。大学士刘一燝亦力求去。向高言:“客氏出复入,而一燝顾命大臣不得比保姆,致使人揣摩于奥穾不可知之地,其渐当防。”忠贤见向高疏刺己,恨甚。既而刑部尚书王纪削籍,礼部尚书孙慎行、都御史邹元标先后被攻致仕去。向高争不得,因请与元标同罢。帝不听,而忠贤益恨向高。
无所不用其极是得势小人的一贯伎俩,权宦魏忠贤即是如此。对于他视为潜在对手的内阁首辅叶向高,魏忠贤恨之入骨,千方百计诋毁中伤。面临魏忠贤的诋毁中伤,因为得不到熹宗的明确支持,叶向高遂选择了退让:
忠贤既默恨向高,而其时朝士与忠贤抗者率倚向高。忠贤乃时毛举细故,责向高以困之。向高数求去。四年四月,给事中傅櫆劾左光斗、魏大中交通汪文言,招权纳贿,命下文言诏狱。向高言:“文言内阁办事,实臣具题。光斗等交文言事暧昧,臣用文言显然。乞陛下旨罪臣,而稍宽其他,以消缙绅之祸。”因力求速罢。
魏忠贤擅权弄政、倒行逆施引起了朝中正派人士的公愤,天启四年六月,左副都御史杨涟上疏,劾忠贤二十四大罪,在朝野上下引发了强烈的震撼,廷臣相继抗章至数十上,弹劾魏忠贤奸佞不法。杨涟等人发动的攻势迅猛,阉党乱作一团,魏忠贤本人惊恐万状,惶然不知所措,又是求大学士韩为之疏解,又是在熹宗面前苦苦哀求,深怕自己性命不保。友人劝说首辅大臣叶向高亮明态度,抓住机会,乘势出击,率领百官一举击败魏忠贤宦官集团。如果叶向高听从劝告,乘机发起总攻击,魏忠贤就有可能倒台。
在正邪双方生死较量的紧要关头,叶向高却心存幻想,犹豫不定。他认为,熹宗对魏忠贤一向宠信有加,杨涟等人的弹劾并不能彻底扳倒魏忠贤。故而,叶向高依旧不肯和魏忠贤的阉党集团决裂,而是选择骑墙,在正邪两大势力纷争中扮演一个不偏不倚的角色。他上书熹宗,先是将魏忠贤赞扬了一番,肯定了魏忠贤的功劳,然后才委婉地提请熹宗解除魏忠贤的职务,让魏忠贤回到自己的府邸,以保全终始。
叶向高谓事且决裂,深以为非……向高念忠贤未易除,阁臣从中挽回,犹冀无大祸。乃具奏称忠贤勤劳。朝廷宠待厚,盛满难居,宜解事权,听归私第,保全终始。
叶向高的暧昧骑墙,并没有讨得魏忠贤的欢心,却给了魏忠贤反手的机会。魏忠贤见状,立即通过自己的“伴食儿”奉圣夫人疏通熹宗,得到了熹宗的同情和安慰,而令不计生死出面抗争的大臣杨涟等人以失败告终。随后,魏忠贤开始发泄对叶向高企图让自己退出权力中心的仇恨。魏忠贤抓住叶向高软弱、骑墙的弱点,组织党羽对叶向高进行排挤打击,发动了将叶向高挤出朝廷的攻势。
其时,京城巡城御史林汝翥在执行公务时杖责了两名小太监,触怒了魏忠贤,魏忠贤便假传圣旨要杖责林汝翥。林汝翥吓得连夜逃到外地躲了起来。魏忠贤听说林汝翥是叶向高的外甥,立即借题发挥,命令东厂的爪牙们包围了叶府,强行搜索。深感难以掌控局势的叶向高本已多次上疏请辞,东厂包围叶府之举更令他引为奇耻大辱,怒不可遏,再次上疏请辞,很快得到允准。这是他第二次从朝廷的政治漩涡中全身而退。而在此之前,叶向高的许多刚直不阿的同事,已经相继倒在了与魏忠贤及其阉党斗争的血泊之中。侥幸保住了性命的叶向高在黄昏岁月中独自反省时,是否会为自己当初的骑墙选择而有所愧疚呢?天知道!
《明史·叶向高列传》对叶向高评价颇高,认为他是万历年间少有的比较正直的大臣。“熹宗初,叶向高以宿望召起,海内人士倚以为重。”但是,长期担任内阁首辅的叶向高却没有做出应有的业绩。一个重要的因素是,长期的官场生涯使叶向高的政治态度日趋圆滑暧昧,在同事们不计生死利害与魏忠贤阉党殊死决战时,叶向高却出于私心而选择骑墙,不敢与魏忠贤断然决裂,致使“君子道消,小人道长”,给国家和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尽管在特定的环境下,正人君子与邪恶小人之间免不了要虚与周旋,甚至不排除为了等待时机而妥协,即“为了更好地一跃而后退”,但在大决战的关键时刻,则绝对不可以心存幻想、妥协骑墙。给小人留下反手的机会,就是增加自己失败的几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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