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成大《四时田园杂兴》原文|注释|赏析
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笑歌声里轻雷动②,一夜连枷响到明③。
采菱辛苦废犁鉏④,血指流丹鬼质枯⑤。无力买田聊种水⑥,近来湖面亦收租。
千顷芙蕖放棹嬉⑦,花深迷路晚忘归。家人暗识船行处,时有惊忙小鸭飞。
注释
①这组诗作于淳熙十三年(1186),作者在家乡养病期间。
②轻雷:形容打稻子的声音。
③连枷:又作“连?”,打稻脱粒的农具,有一长柄,以轴连枷板,举而翻枷击稻,使粒脱穗。
④菱:水中植物,果实外壳有角,肉可食,称菱角。
⑤鬼质:形容颜貌憔悴枯瘦,不像人形。
⑥种水:在水面种植,如前句言种菱。
⑦芙蕖:荷花。放棹:放船。
赏析
《四时田园杂兴》组诗六十首,它在思想内涵上的丰富性和艺术表现上的自出新意,使范成大成为田园诗之集大成者。田园诗的大盛,是在以王维、孟浩然为代表的山水田园诗派兴起的盛唐时期,这类诗歌的特点在于作者往往是以文人隐士的视角,在恬静美好的田园风光的描写中,寄托他们离尘绝俗的隐居之意。
同样不需亲自躬耕的范成大,在他的有些田园诗中也体现了这种文人雅意,他笔下的田园风光同样是恬静美好的,但是,往往更具质朴的泥土气息和生活气息,而非王维诗的世外桃源之境。无论从题材的琐细还是作者静观万物的态度,范成大的田园诗都具有典型的宋诗特色,体现着融合了时代风尚的田园新意。而且更多的创作是直接对田家劳作与苦乐生活的描写,“田家”成为其田园诗的绝对主角。而此前的田园诗,无论是陶渊明的,还是王孟的,田园诗的真正主角都是他们自己。
《四时田园杂兴》共六十首,分春日、晚春、夏日、秋日、冬日五组,各十二首,都是七绝。这组诗全面地反映了农民的劳动生活和农村的风土人情,以及农民所受到的压迫剥削的苦难。“新筑”诗表现田家劳作生活,在作者以散点透视的方式描绘出煮茧、织布、踏车、打稻等一个个劳动场景时,田家的辛劳、乐观与对微薄希望的憧憬也一并从字里行间显现出来。然而微薄的希望也往往归于失望,“采菱”诗写田家在天灾人祸中难以为生,又写失去土地的采菱人的悲惨生活,其中正体现着他对田家的深沉忧虑。当然,范成大田园诗之特色不仅在于继承前人传统,以悲悯的情怀写出田家之苦,还在于全面反映田家生活,表现田家之乐与风俗民情。这种田家之乐不同于王、孟笔下寄托着隐居情怀的雅士之乐,而与范成大所描绘的田园风光一样,充满了真实、质朴的泥土气息。如“千顷”一诗表现荷塘嬉戏与日暮晚归,此前李清照有《如梦令》词:“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日暮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范诗题材内容与之颇为相似,而浓郁的农村生活气息与李词表现士族少女的嬉戏的清新雅致则判然有别。“乌鸟”与“昼出”二诗皆以村童为主角,更是充满盎然之趣,同时在他们既是游戏、也是劳作的放鸭、种瓜的活动中,不难感受到真实的田间乡野的特色。
范成大对田家的关注,并非限于闲居石湖农村期间,而是由来已久。他早年所作的《刈麦》、《插秧》、《晒茧》、《科桑》、《劳畲耕》等诗,无论在内容还是艺术表现形式上都已为《四时田园杂兴》奠定了基础;同时也表明范成大对田家之苦的表现,与其说是沿袭《诗经·七月》、陶渊明和张王乐府的田园诗传统,不如说突出地体现了宋代文人士大夫悲悯天下的特点,体现了他们关心百事、关怀现实的特点。正是抱着“关心百事”与“关怀现实”的态度,范成大的田园诗又不仅限于对田家之苦的表现,而是充分反映了田家劳作、节庆、风土人情、苦乐生活的方方面面,既不美化,也不隐晦,真实地勾勒出南宋农村的生活画卷。
从艺术表现来说,《四时田园杂兴》的绝句组诗形式也是田园诗传统上的一次创新。如果说《诗经·豳风·七月》的四言体和陶渊明田园诗的五古都是体现了当时所流行的诗歌体式,此后田园诗人则或用律体,或用古体,要么体现唐宋时风,要么有意效仿陶诗之古淡,而极少有人用绝句体尤其是绝句组诗的形式来写田园诗。从诗歌体式的传统来说,王昌龄曾有七绝组诗,但范成大的田园七绝组诗与盛唐绝句的风调却截然不同。绝句虽起源于民歌,经过初盛唐文人的改造,已变得情韵悠然、含蓄蕴藉,而范成大田园七绝组诗的风格更多地是受到了中唐以后民歌绝句的影响。中唐文人刘禹锡等多摹拟民歌作竹枝词,影响所及,范成大也有《夔州竹枝歌》九首、《围田叹》四绝等组诗,这些民歌体皆为七绝形式,天然清新、明快自然,《四时田园杂兴》就从形式到风格都与绝句体民歌颇有渊源,范成大以此表现田家生活与风土人情,可谓相得益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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