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稽剡县民袁相、根硕二人猎,经深山重岭甚多,见一群山羊六七头,逐之。经一石桥,甚狭而峻。羊去,根等亦随渡,向绝崖。崖正赤,壁立,名曰赤城。上有水流下,广狭如匹布。剡人谓之瀑布。羊径有山穴如门,豁然而过。既入,内甚平敞,草木皆香。有一小屋,二女子住其中,年皆十五六,容色甚美,著青衣。一名莹珠,一名□□。见二人至,欣然云:“早望汝来。”遂为室家。忽二女出行,云复有得婿者,往庆之。曳履于绝岩上行,琅琅然。二人思归,潜去归路。二女追还已知,乃谓曰:“自可去。”乃以一腕囊与根等,语曰:“慎勿开也。”于是乃归。后出行,家人开视其囊。囊如莲花,一重去,一重复,至五盖,中有小青鸟,飞去。根还知此,怅然而已。后根于田中耕,家依常饷之,见在田中不动,就视,但有壳如蝉蜕也。
〔注〕 剡县:西汉置,今浙江嵊县,因剡溪而得名,时属会稽郡。
本篇选自《搜神后记》。
这是一篇入仙窟故事,由同一叙事母题增益润色而来。《列仙传》卷下《邗子》即言邗子随犬入山,得遇仙吏侍卫。而遇仙女,则以《拾遗记》卷十《洞庭山》为早。本篇或受上述故事影响,写猎人于深山重岭逐羊,偶入仙源遇二八姝丽。南朝同类传说更多,如《幽明录》之《黄原》、《刘晨阮肇》。清代《聊斋志异》之《翩翩》亦沿袭此一母题。故事模式大抵是设置特异身份人物,如采药人、猎人,总之是出入于人迹罕至之地的,又因迷路等原因由羊、犬或流杯、灯烛等导入,邂逅的又往往是自荐枕席的风情女子,而后物转星移,发一番“洞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世事如梦如幻、转瞬即逝的感慨,以人间生老病死的失落感,反衬神仙不老的超凡性,从而别有情致地表达了一种超越俗世生命局限的期盼,而其百演不厌的与仙女的野合,则折射出对超人伦情爱的玩味与渴求。
《袁相根硕》一篇在同类题材中并非上乘之作,而同出此书的《桃花源记》则是千古名篇。两个世外桃源皆设置巧奥隐秘。《袁相根硕》以赤城绝崖为屏、水帘瀑布为障,多些雄壮之美;《桃花源记》则以桃花铺路、溪水为伴,多些阴柔之气。从山口入,《桃花源记》之渔人见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村人设酒杀鸡作食、盛情款待渔人。风情之美、人物之淳,难与伦比,反衬出时人“先世避秦难,率妻子邑人入此绝境”的对世局变乱的焦虑和对至善至美的人间乐土的渴望。相比之下,《袁相根硕》描写穴内环境,只一句“内甚平敞,草木皆香”,设置唯“一小屋”,仙女居此不亦荒凉简陋乎?一句“早望汝来”,可知等候之良苦。“遂为室家”,不免操之过急。二女出行,往庆“复有得婿者”,令人感到女儿国仙女倒像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不亦可悲乎?袁相、根硕潜归,二女不告而知,以物相赠,不许开启的一囊一重重掩蔽着仙姝的诡秘,打开却只一青鸟倏忽而去。人于是在这失而复得、得而又失中陷入思考:蝉蜕而去的根硕之魂灵,究竟是化青鸟而去?还是重觅仙府别享安乐?抑或因家人私开腕囊怨恨而去?故事戛然而止,留有余韵。不过,袁相下落没个交代,最终给人以残缺之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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