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歌)
静静听我唱支苦情歌,
大家一面听歌一面想:
那是很久以前的悲伤事,
侗家遇上一场大灾荒,
老天大旱稻田都开裂,
禾叶全被虫吃光,
家家米缸都空了,
人人愁吃泪汪汪,
肚子空空怎能熬得过?
几多人拖儿带女去逃荒。……
孩儿靠在身旁喊肚饿,
爹娘手扶孩儿慢思量:
人家有吃嫁女出远门,
我家无吃只有卖女充饥肠。
娘对女儿说: “下河的人要娶亲,
可怜你年纪轻轻就要到远方。”
娘不说女儿也知道哟,
话难出口泪满眶。
娘带女儿走了三天又三夜,
过了几多桥,翻过几多岗,
走出山中泥路又走石板路,
说是长安大街我也不敢望,
只见铺面粮食堆成堆,
妈妈抹眼泪,叫我换衣裳。
我说“妈呀,我怎能离开你,
我要和你转回乡。……”
妈妈扭头偷偷哭,
怀抱一堆旧衣痛断肠,
这里有女儿亲手绣的花衣,
这里有妈妈织的花脚绑。
财主见到街边站着好姑娘,
嘻皮笑脸都来抢,
他们说“有钱不怕没有人,
一个姑娘换几块光洋?”
我心里好气好恨哟,
嘴吐口水眼瞪望。
老板财主争着讲价钱,
把我当作货架上的货物一样,
他们今天说要买女做媳妇,
明天又转手倒卖到别的地方。
我们也是父母生来父母养哟,
为什么今天连猪狗都比不上!
妈妈拉着女儿手不放,
女儿望着妈妈心凄凉:
“妈妈你回去吧,路很远很远,
做女儿的永远不会把娘忘,
为了活命只好卖我身哟,
得钱买米,好让全家填饥肠。”
妈妈抱着女儿放声哭,
满腹心事不知怎样讲:
“我们的命为什么这样苦哟?
为什么生下儿女不能跟爹娘?
从今以后妈妈想女怎得见?
捧着这堆烂衣让妈断肝肠。”
女儿离娘各自在一方,
好象嫩竹被砍给人拿去做围墙,
白天妈妈想女看花衣,
晚上女想妈妈望月亮。
女当丫头受苦妈不知哟,
可怜爹娘病老无人照料无人养,
愤恨时偷骂财主几声出口气,
谁知哪一天才能见到亲爹娘?
(传唱:侯公述 整理:杨昌艳、杨炎)
——杨通山等编《侗族民歌选》
旧社会天灾人祸,贫富不均,卖儿鬻女之事时有发生。据《侗族民歌选》中这首歌的“附记”:清光绪十八年(1892年)广西三江大灾,1893年出现卖女大悲剧。1895年,三江光里屯歌手李发马作此《卖女歌》,流传至今。
这首歌通过对妈妈卖女儿的故事的刻画,叙述了劳动人民家庭的悲惨生活和骨肉离散的苦情,表达了对丧尽天良的老板财主的怨恨。通篇充溢着劳动人民可贵的亲情和美好人性,也凝聚了他们对剥削者朴素的阶级仇恨,对旧社会具有一种血泪控诉的力量。
在刻画母女二人的形象时,歌手始终抓住“卖”与“被卖”一事,揭示出她们痛苦复杂的情感世界。母亲爱着女儿,但为了全家人充饥活命,不得不出卖女儿;这毕竟是在割舍心头肉,所以又总是受着情感的折磨。当提出卖女儿的时候,她“话难出口泪满眶”;当来到卖女处,女儿提出离不开妈妈时,她又“扭头偷偷哭”;当买卖成交之后,她再无法忍耐,“抱着女儿放声哭”了起来。从“泪满眶”到“偷偷哭”,再到“放声哭”,其内心情感也相应经历了隐忍、克制、爆发三个阶段。她的深厚的母爱,她对人世的怨愤,就是在这愈益剧烈的矛盾和痛苦中展露出来。
同样,女儿的情感也很矛盾、痛苦。穷人的孩子早熟,当她知道家庭需要她贡献自己以养家活口时,她不能不应允;当母亲叫她换上衣裳以应付买主时,她又免不了对家庭、母亲的依恋;面对老板财主以自己为商品争着讲价钱的丑剧,她的内心升腾起做人的尊严,对人世的不公又气又恨;看到母亲的难受相,她又坚强地劝慰母亲,让母亲转回家乡;母女分离后,她的怨愤,她对亲人的怀念和牵挂更趋幽深。其情感状态随着卖身的过程不断变化,哀怨凄楚,感人肺腑。
琵琶歌(侗语“嘎琵琶”)是一种自弹自唱的说唱艺术,可分为短歌、长歌两种。短歌都是抒情歌,长歌大都为歌手在鼓楼当众弹唱,内容有苦歌、劝歌,有抒情的,也有叙事的。《卖女歌》显然属长歌中的叙事苦歌。在有些叙事歌中,歌手就构成叙述的基本角度,但这一首不大一样。它开头的一节从歌手的角度叙述,到第二节以后叙述角度就转换到了歌中的主要人物女儿身上,以女儿的口吻叙她自己的事,抒她自己的情,她母亲的举动、情感亦由她的眼看出,由她的心感受出。这种方法有利于接受者与歌中人物产生直接的感情交流,虽也叙述故事,然情感不为故事所淹没,突出人物的心灵,抒情性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