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弗里德里希·黑格尔
追求真理的勇气和对于精神力量的信仰是研究哲学的第一个条件。人既然是精神,则他必须而且应该自视为配得上最高尚的东西,切不可低估或小视他本身精神的伟大和力量。
【演讲词】
诸位先生:
我所讲授的对象是哲学史。而今天我又是初次来到本大学,所以请诸位让我首先说几句话,就是我特别感到愉快,恰好在这个时候我能够在大学里面重新恢复我讲授哲学的生涯。因为这样的时机似乎业已到来,即可以期望哲学重新受到注意和爱好,这门几乎消沉的科学可以重新扬起它的呼声,并且可以希望这个对哲学久已不闻不问的世界又将倾听它的声响。时代的艰苦使人对于日常生活中平凡的琐屑兴趣予以太大的重视,现实上很高的利益和为了这些利益而作的斗争,曾经大大地占据了精神上一切的能力和力量以及外在的手段,因而使得人们没有自由的心情去理会那较高的内心生活和较纯洁的精神活动,以致许多较优秀的人才都为这种艰苦环境所束缚,并且部分地被牺牲在里面。因为世界精神太忙碌于现实,所以它不能转向内心,回复到自身。现在现实的这股潮流既然已经打破,日耳曼民族既然已经从最恶劣的情况下开辟出道路,且把它自己的民族性——一切有生命的生活的本源——拯救过来了,所以我们可以希望,除了那吞并一切兴趣的国家之外,教会也要上升起来,除了那为一切思想和努力所集中的现实世界之外,天国也要重新被思维到,换句话说,除了政治的和其他与日常现实相联系的兴趣之外,科学、自由合理的精神世界也要重新兴盛起来。
我们将在哲学史里看到,在其他欧洲国家内,科学和理智的教养都有人以热烈和敬重的态度在从事钻研,惟有哲学,除了空名字外,却衰落了,甚至到了没有人记起,没有人想到的情况,只有在日耳曼民族里,哲学才被当作特殊的财产保持着。我们曾接受自然的较高的号召去作这个神圣火炬的保持者,如同雅典的优摩尔披德族是爱留西的神秘信仰的保持者,又如萨摩特拉克岛上的居民是一种较高的崇拜仪式的保存者与维持者,又如更早一些,世界精神把它自己最高的意识保留给犹太民族,俾使它自己作为一个新精神从犹太民族里产生出来。〔我们现在一般地已经达到这样一种较大的热忱和较高的需要,即对于我们只有理念以及经过我们的理性证明了的事物才有效准。——确切点说,普鲁士国家就是这种建筑在理智上的国家。〕但是像前面所提到的时代的艰苦和对于重大的世界事变的兴趣也曾经阻遏了我们深澈地和热诚地去从事哲学工作,分散了我们对于哲学的普遍注意。这样一来坚强的人才都转向实践方面,而浅薄空疏就支配了哲学,并在哲学里盛行一时。我们很可以说,德国自有哲学以来,哲学这门科学的情况看起来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坏过。空洞的词句,虚骄的气焰从来没有这样飘浮在表面上,而且以那样自高自大的态度在这门科学里说出来作出来,就好像掌握了一切的统治权一样。为了反对这种浅薄思想而工作,以日耳曼人的严肃性和诚实性来工作,把哲学从它所陷入的孤寂境地中拯救出来——去从事这样的工作,我们可以认为是接受我们时代的较深精神的号召。让我们共同来欢迎这一个更美丽的时代的黎明。在这时代里,那此前向外驰逐的精神将回复到它自身,得到自觉,为它自己固有的王国赢得空间和基地,在那里人的性灵将超脱日常的兴趣,而虚心接受那真的、永恒的和神圣的事物,并以虚心接受的态度去观察并把握那最高的东西。
我们老一辈的人是从时代的暴风雨中长成的,我们应该赞羡诸君的幸福,因为你们的青春正是落在这样一些日子里,你们可以不受扰乱地专心从事于真理和科学的探讨。我曾经把我的一生贡献给科学,现在我感到愉快,因为我得到这样一个地方,可以在较高的水准,在较广的范围内,与大家一起工作,使较高的科学兴趣能够活跃起来,并帮助引导大家走进这个领域。我希望我能够值得并赢得诸君的信赖。但我首先要求诸君只需信赖科学,信赖自己。追求真理的勇气和对于精神力量的信仰是研究哲学的第一个条件。人既然是精神,则他必须而且应该自视为配得上最高尚的东西,切不可低估或小视他本身精神的伟大和力量。人有了这样的信心,没有什么东西会坚硬顽固到不对他展开。那最初隐蔽蕴藏着的宇宙本质,并没有力量可以抵抗求知的勇气,它必然会向勇毅的求知者揭开它的秘密,而将它的财富和宝藏公开给他,让他享受。
【鉴赏】
德国哲学家黑格尔创立了博大精深、包罗万象的哲学体系,成为后无来者的德国古典唯心主义的集大成者。
黑格尔的哲学内容丰富,但因为采用抽象概念自我推演的表达形式,使他的深邃的思想变得异常艰深晦涩,以至于连列宁都说“黑格尔是非常晦涩难懂的”。
黑格尔的书虽然难读,但他的演讲却“流畅易懂”,颇受欢迎。黑格尔早在19世纪初担任德国第一所具有人文主义色彩的文科中学校长时,就总结出了“诱导学生进入教师精神世界”的讲授方法。1816年10月28日,他在海德堡大学上了第一堂课,这就是著名的“哲学史开讲辞”。
黑格尔的这一课堂演讲,虽然具有专题演讲的性质,但他为了尽可能摆脱哲学理论的枯燥和哲学家学究式的死板,开讲伊始,便自然轻松地讲了一些很平常很素朴的客套话,以引起学生们的亲切感和集中学生的注意力。这种较少学究气、较多人情味的口语化的开场白,使得演讲又似乎具备了即席演讲的性质。接着,几乎是在不知不觉中,他便完成了过渡,把话题径直引入了正题。
黑格尔看重对哲学这门科学的“消沉”、“孤寂”、“衰落”,发表了自己的见解。他认为,哲学的状况之所以如此,原因在于,哲学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必须以自由的心情才能从事研究,才能领会人类的“内心生活”和“纯洁的精神活动”。但时代的艰苦和生活的劳累,使得现实中的人们把精神上的一切能力和力量都用到现实利益的斗争和对于重大世界事变的关注方面去了,以致许多优秀人才都为艰苦环境所束缚,都转向了实践方面。黑格尔感叹:“世界精神太忙碌于现实,所以它不能转向内心,回复到自身。”“坚强的人才都转向实践方面,而浅薄空疏就支配了哲学,并在哲学里盛行一时。”
黑格尔推崇日耳曼民族的哲学思维,认为在哲学史上,其他的欧洲国家,哲学衰落了,徒有“空名字”,甚至“没有人记起”、“没有人想到”,唯独日耳曼民族,才把哲学当作特殊财产保持着。黑格尔把哲学自身的历史发展看作是一个回复到自身的圆圈,而被抬到“国家哲学”高度的由他本人创立的哲学体系,则是哲学圆圈完满回复到自身的标志。由此,黑格尔呼吁人们接受时代较深的精神的号召,欢迎更美的时代的黎明。他预言,哲学将重新扬起它的呼声,世界将倾听哲学的声响,精神世界将重新兴盛起来。
黑格尔不忘他的听众都是立志向他学哲学的学生,因此,具体提出了学习哲学的条件,这就是追求真理的勇气和对于精神力量的信仰。并且鼓励大家,现在正是可以不受扰乱地专心从事于哲学研究的好时机,只要“信赖科学,信赖自己”,就可探究哲学的奥秘和宇宙的本质。
抽象思维和形象思维之间有着很大差别,两者之间往往难以融通结合。在历史上,既是哲学家同时又是诗人,鱼与熊掌兼而得之的人并不多见,而黑格尔的这篇演讲,充满了具体的形容、美好的想象和诗一般的语言,犹如一曲激情饱满赞美哲学理性的颂歌,又似一首豪气勃发讴歌精神科学的辞赋。这对于一位头脑中满是抽象范畴和逻辑定律的哲人来说,确实是难能可贵的。这显示了他掌握听众心理,调节听众情绪,控制现场气氛的高超的演讲技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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