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经》的佛学背景及基本思想
(一)《坛经》的佛学背景
《坛经》是记载慧能禅法思想的最重要的禅宗文献,《坛经》的产生有其佛学背景和客观条件。禅宗纯粹是中国佛教的产物,印度佛教只有“禅”而无“禅宗”。禅宗因主张用“禅”概括佛教的全部修习而得名,但禅宗所说禅是“见本性不乱为禅……外离相曰禅”,即不执着于外相,保持本性不乱,实际上禅宗之禅反对一切执着于形式的修习,反对为坐禅而坐禅。
禅,梵文(Dhyāna)(禅那)音译的简称,意为“静虑”“思维修”,是思维意识的修持,原为印度古代各种教派普遍采用的修习方式。中国佛教学者通常把“禅”与“定”(Samādhi,三摩地、三昧)合称为“禅定”。禅法本身包含着止与观两层含义,止观方法的核心是禅定。在东土初祖菩提达摩(或作达摩、达磨)来华传禅之前,南北朝时期中国境内大致同时流行着三种禅法,即以数息为要务的“安般守意”小乘禅,以对治和观佛为主要内容并兼容了大乘的小乘禅,以证悟大乘佛教“如来藏”佛性为根本的如来禅。达摩所传禅法的主要内容包括“理入”和“行入”两个方面。“理入”就是“藉教悟宗”,即凭借“种种教法”而悟道;“行入”就是“报怨行”“随缘行”“无所求行”“称法行”,即不再专注于传统禅法的形式,而注重在契悟真性的基础上无贪无执、随缘而行。菩提达摩、慧可、僧璨三代禅师都崇奉四卷本《楞伽经》,《楞伽经》对上述禅师的影响体现为他们对如来藏(真如)缘起思想的重视。达摩禅传至道信、弘忍,经道信、弘忍的弘扬,已成为禅门一大系统。道信、弘忍的禅法,史称“东山法门”,其禅法的核心是“一行三昧”。“东山法门”坚持《楞伽经》中如来藏思想,还吸收了般若性空思想,同时又特别重视大乘经典“即心即佛”的思想,以心性论为基础,把外向求佛转向自求解脱、内在成佛,这成为尔后禅宗的直接源头。由于《楞伽经》在禅法顿、渐问题上的模糊不清,以及“东山法门”内部对《楞伽经》和《般若经》的同时奉持,而道信与弘忍又对般若思想重视程度有别,影响到弘忍弟子对东山法门精神的不同理解和取向。弘忍之后,因神秀与慧能的禅法歧异,自“东山法门”分出神秀和慧能两个禅学系统,形成南北之争,以致有“南宗北宗”“南能北秀”“南顿北渐”之说。北宗以神秀为代表,神秀与弘忍弟子道安、玄赜以及神秀弟子普寂、义福等人遵循师说,以《楞伽经》为依,弘传以循序渐进修行为特色的禅法,并在武则天、唐中宗的支持下,为朝野所重,盛行于北方嵩洛一带。安史之乱后,北宗逐渐势微,至唐武宗灭法,以寺院为主要依托的北宗完全衰落。与北宗相较,慧能在南方所传授的以顿悟为根本原理的禅法为南宗。慧能弟子神会北上弘扬慧能禅法,公开指责神秀为代表的北宗“师承是傍,法门是渐”(《中华传心地禅门师资承袭图》)。安史之乱,两京陷落,神会应邀为朝廷设坛度僧,以助军需,获帝室重视,南宗大盛。至唐德宗立神会为禅宗第七祖,南北禅宗正傍之争方告结束,保持山林佛教特色的慧能南宗迅速发展,取代北宗,成为禅门正宗,致令“凡言禅皆本曹溪”(柳宗元:《曹溪第六祖赐谥大鉴禅师碑》)。所以后世论禅,往往把慧能南宗直接等同于禅宗,而且几乎成为中国佛教的代名词。
(二)《坛经》的基本思想
《坛经》最初大概只有一个本子,即慧能弟子法海记录慧能受韶州刺史韦璩之请,在大梵寺说法的内容。现在所见敦煌写本《坛经》全部内容,则由三个部分组成:慧能自述生平、大梵寺说法兼授无相戒,慧能与弟子答问及临终嘱咐。可见《坛经》传承中虽经过后人不断修订,但基本体现了慧能的禅法思想。总体上,慧能是以顿悟解脱为核心并贯穿其禅学理论和实践。一般而言,顿悟是相对渐悟而言,指刹那间完全地把握佛教真理;渐悟是指通过坐禅、念佛、礼诵等循序渐进的修行逐步把握佛教真理。在历史上,顿悟说虽非慧能首创,但到慧能才把顿悟作为解脱和成佛的根本思想和方法。慧能既反对渐修渐悟,也反对渐修顿悟,主张无修而顿悟。以顿悟解脱为根本特点,慧能的禅学思想大致可概括为自心即佛的心性论、自在解脱的解脱论、自修顿悟的修行观。
自心即佛的心性论是慧能顿悟解脱法门的理论前提。佛教的根本宗旨是众生解脱成佛,而这一问题的逻辑前提又是众生能不能成佛。慧能的自心即佛思想是从心性论上将众生与佛平等地直接贯通起来。在《坛经》中,“心”有多重含义,其中在心性论上最重要的内涵是“本心”。“本心”是指心的内在本质,也即“本性”“真心”;同时,“本心”也是佛教智慧、本质永恒清净的佛性。自心即佛是指众生的“本心”就是佛教的菩提、智慧、觉悟,就是佛性。《坛经》多处记载慧能自心即佛的思想,如:“我心自有佛,自佛是真佛;自若无佛心,向何处求佛?”“佛是自性作,莫向身外求”等等。通过自心即佛,慧能将佛性植入众生心中,又将众生的“本心”与佛性相合为一并作为世间万法的本原,使众生与佛平等,理论上把成佛之路彻底转向内在解脱。
与此相应,慧能提出自在解脱的解脱论。在《坛经》中,与“本心”(“真心”)相对的是“妄心”(“迷心”“邪心”“毒心”)。慧能认为,众生的“本心”是自在清净的,而众生心的当下现状,虽有时清净,但往往是迷惘的。所以慧能强调主体自心的觉悟,并把自心的迷悟看作能否成佛的唯一标准。《坛经》说:“自性迷,佛即众生;自性悟,众生即是佛”“心行转《法华》,不行《法华》转”“前念迷即凡,后念悟即佛”,迷悟、凡圣,皆在一念之间。但是,在慧能的禅学思想中,“真心”与“妄心”并非对立的,而是辩证统一于众生的念念不断、念念不住的当下每一心念,它既是“真心”又是“妄心”,既非“真心”又非“妄心”,所以“烦恼即是菩提”。慧能把自己的禅学理论概括为“我此法门,从上以来,顿渐皆立无念为宗,无相为体,无住为本”。“无念”并非要求众生刻意去除自然之念,而是不起妄念,任真如佛性自然呈现。“无相”指“于相而离相”,既认识万法无自性而不执着,又体悟万法假有、实相无相,而不执着于任何相。“无住”即无所住心,意指众生无所执着,顺应本性,随心任运。“无念、无相、无住”体现出慧能所追求的解脱之路,并不是摒除任何思虑的观心看净、返璞归真,而是念念不住、念念相续的当下现实之心的自然任运,在日常生活中自在解脱。
与上述观点相联系,是慧能自修顿悟的修行观。慧能认为,任何对心的执着都会失去“本心”,起心即妄,任心即真,而众生“本心”就在众生当下现实之心中。众生不假思虑,不假修持,自呈本心,即证悟佛法,也就当下成佛。所以《坛经》说“不识本心,学法无益,识心见性,即悟大意”“言下便悟,即契本心”。“本心”就在众生当下的一念之间,所以慧能强调单刀直入、自修顿悟的修行法门。《坛经》说:“令自本性顿悟。”也就是众生对“本心”的把握是当下一刹那间把握,顿悟自性,妄念俱灭,进入“当下与本初、瞬间与永恒、个体与整体统一的精神境界”。此种境界非任何语言思虑所能把握,也无须经历长时间的修习,只能依靠个体在日常生活中刹那间直观,体悟自心即佛,就顿入佛地。因此,慧能反对一切执着于形式的修习。对于坐禅,《坛经》认为“看心看净,却是障道因缘”,提出“于一切时中,行、住、坐、卧,常行直心是”;对于读经,《坛经》说“三世诸佛,十二部经,亦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主张“不假文字”;对于是否出家修行,《坛经》说:“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这些都体现出禅宗“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禅法特色以及直接简易的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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