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陈思王京洛篇·鲍照》原文|赏析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凤楼十二重,四户八绮窗。绣桷金莲花,桂柱玉盘龙。珠帘无隔露,罗幌不胜风。宝帐三千所,为尔一朝容。扬芬紫烟上,垂彩绿云中。春吹回白日,霜歌落塞鸿。但惧秋尘起,盛爱逐衰蓬。坐视青苔满,卧对锦筵空。琴瑟纵横散,舞衣不复缝。古来共歇薄,君意岂独浓?·唯见双黄鹄,千里一相从。

曹植封陈王,谥思,故世称陈思王。鲍照此诗题“代陈思王”,但今《曹植集》未见原作,可能已佚。《玉台新咏》著录此篇,题作《煌煌京洛行》。《乐府诗集》收魏文帝曹丕《煌煌京洛行》四言诗一首,鲍照是否拟之,未可确知,但从内容上推测,可能性不大。

本诗的题旨,大致如郭茂倩在《乐府诗集》中所说:“始则盛称京洛之美,终言君恩歇薄,有怨旷沉沦之叹。”诗中写了一个色艺双绝的女子,备受君王宠爱,享受着无比的尊荣,但色衰爱弛的前景始终使她忧心忡忡。全诗的过程,就是细腻曲折而又一气呵成地展开她的内心矛盾的过程。

开头六句都是景语,用赋的手法进行铺叙,极写宫室之富丽华美。“凤楼”,据《晋宫阙名》(《古诗笺》闻人倓注引)云:“总章观仪凤楼一所,在观上。广望观之南,又别有翔凤楼。”当然,这里只是用以形容女子所居的华贵,未必是实指。“十二重”,言楼的层次之多。“四户八绮窗”,以“户”“窗”之多,概括建筑之精巧。发端两句总写“凤楼”外观的规模气势,给人以立体感的总体印象。

接下几句,用几组分镜头摄取楼内局部细部图像。“桷”,是方形的椽子。一般在织物上刺花称作“绣”,此用于形容雕刻着金莲花的“桷”,新颖生动。椽子尚且如此,柱子更其华贵。它用桂木制成,贵重而芳香。《三辅黄图》载:“甘泉宫南有昆明池,池中有灵波殿,皆以桂为殿,风来自香。”柱上还盘旋着精雕细琢的玉龙,令人想见其豪华。这一组分镜头重在楼的建筑。门上垂挂珍珠串成的帘子,窗旁飘拂丝罗织就的帷幕。“无隔露”,是说露珠潜入与珠帘同其晶莹,难以辨别;“不胜风”,可见帷帐质料的轻细柔美,犹如弱不禁风的娇女。这一组分镜头重在楼的饰物。这两联前者呈静态,后者呈动态,精工富艳,各臻其妙。

“宝帐三千所”,据《西京杂记》“帝为宝帐,设于后宫”之语,可见是指后宫的三千佳丽。这三千官人,人数不可谓不多矣;居于宝帐,地位不可谓不高矣。但是,今朝她们却只有一个使命——为这位绝代佳人梳妆打扮。“为尔一朝容”,是女主人公亮相后的一句内心独白。她颇有几分炫耀和得意地对自己说:看哪,这么多争奇斗妍的名花仙姝,现在都俯伏在你面前,听任你的差使了!·这一句独白,使一个宠压群芳、踌躇满志的后宫美人形象,跃然于纸上了。

“扬芬”四句,在女子出场后,又进一步写其才貌。“扬芬”,扬送芬芳,比喻传播美名。如《晋书》云:“扬芬千载之上。”“垂彩”,焕发光彩,形容容色动人。“紫烟”,谓瑞云,郭璞《游仙》诗:“驾鸿乘紫烟。”“绿云”,也指异色祥云。这两句重言复义,写这位美女容颜绝世,芳名倾动遐迩,恍若高居云端的天界人物。“春吹”一联,转写她的才艺。闻人倓解释此联说:“言其吹响可以回春,歌声足以召秋也。”夸饰了这位美女奏乐和歌唱的惊人才艺。古人形容歌声之妙,常用“响遏行云”、“歌声绕梁”的典故,这里独创地用“落塞鸿”的夸张手法,不落窠臼。以上十二句是本诗第一部分,语言多华丽与明朗色泽,反映出美女的愉悦欣快之情。但是,“一朝”中暗透出欢爱之不常,“霜歌”中又悄悄逗出秋意。这些,都为感情的跌宕转折预作地步,针线很密。

“但惧”以下,悬拟宠爱由盛而衰的寂寞凄凉情景,语调急转直下,与上文形成强烈对比。“但惧秋尘起,盛爱逐衰蓬”,是说盛宠中的美人担忧着,一旦色衰,君主的爱怜就将立即失去,犹如秋天的风尘一到,转蓬就立即被吹离蓬根,飘得无影无踪。“秋尘”承上句的“霜歌”,此语一出,悲凉的气氛顿然而生。“坐卧”一联,更进一步设想被遗弃后的惨凄景况:院内长满青苔,人迹罕至,昔日豪华如锦的筵宴也不再举行。往日的繁华喧闹,变成了一派萧条冷落。女主人公坐着或躺着,都是百无聊赖,难以为怀。“琴瑟”两句,照应前面“春吹”一联,对比强烈:乐器横七竖八地丢了一地,没有人收拾,成匹的绫罗空自堆着,再也不会被缝制成舞衣。“舞衣”句又是对上文奏乐、歌唱的补充:她还长袖善舞。这么一位才色双全的佳人,忽作如此可怕的“但惧”想,有没有根据呢?诗令人带着这样的悬念,进入高潮的第三部分。

“古来共歇薄,君意岂独浓?”意谓自古君王都薄情无义,难道宠爱自己的君王会例外地情意特别浓厚吗?两句口吻相当婉转,虽是对君王的讽刺和谴责,但还有一丝感悟君王的期待。然而这种期待她自己也知道太渺茫了,因此只有仰望天空,以“唯见双黄鹄,千里一相从”这样韵味悠长、含蓄无尽的画面结束了全部心理活动。结尾两句仿效《古诗十九首》“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有“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之妙。全诗犹如一个偏正式转折复句,至此才唱出了古代女子以色事人、荣枯转瞬的一曲悲歌,从而使诗的正意现露出来。以男女之情喻君臣之意,是《诗经》、《离骚》以来诗歌常用的比兴手法。鲍照此诗娴熟地运用这一手法,描绘细腻,抒情深婉,鞭挞了历代君王的无情无义,能引起无数失意文人的共鸣。这,或许就是诗人创作本篇的用心所在吧?

此诗风格酷肖曹植诗,语言虽骈俪典丽,内中却风骨独具。若“春吹”二句,笔力颇健;琴瑟之散,以“纵横”形容之,亦觉笔法奇倔。故方东树所评“此篇非常奇丽,气骨俊逸不可及,非同齐梁靡弱无气”(《昭昧詹言》),注目于诗的气骨,是很有见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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