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木瓜花不知在哪个静默的夜悄然盛开。那棵木瓜树,或许从很久以前便伫立在这栋楼下,将枝条伸进冰冷的窗,伸进那段不流转的时光……
它站在那里,冷漠地看着面前教学楼里一个个奋笔疾书的身影,看着他们熬得发红的眼睛和记不住那些繁琐的符号时急躁的表情,就连他们顶着凌乱的发丝从自己身旁匆匆走过时微微皱起的眉头和疲惫不堪的神情,它都看得很清。一届学生从身后离开,又一届学生从面前走来。年复一年,它早已习惯了那些人痛苦着却又挣扎着、坚持着的模样,因为它知道,他们到这里来,是为了追求一个名叫“高考”的东西。它不知道那是什么,或许就像孩子手里不愿放掉的棒棒糖吧。它厌恶了,它不停地问自己,不停地问世界,是不是每个角落里都是眼前这样的风景?
不远处街角的另一边,也有一棵木瓜树,它抖抖枝叶,伸伸懒腰,准备开始新的一天,遇见新的陌路人,见证新的有趣的故事。
逆着阳光,一个人影慢慢向自己靠近,最后倚着自己的枝干坐下。他又来了。木瓜树微笑着,摇曳着,看着这个奇怪的人。还是那身熟悉的运动装,还是那把精巧的吉他,只是不知道今天,他会不会再唱起那首歌,惊得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潭美丽的泉水荡漾起微波……
两年前高考落榜的消息刺痛着他最后一根神经,几乎处在崩溃边缘的他,砸了手里那把从最初就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吉他,随之毁灭的,还有他那段执着了太久的音乐梦。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蹲在墙角抱头痛哭,像一只被激怒的失去理智的小兽,听不进任何劝告。他甚至想就此堕落,最后苍白地死去。
时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分分秒秒都只会在他心底刻下更深的伤口。身边各种人的各种声音终于渐渐远去,只剩下父亲的一声沉沉的叹息,他又一次酸了鼻子。混沌的思维缠绕着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于是趁寂静无人的夜,他默默地走了出去。
躺在刚刚被雨水打湿的草地上,身边的身边,都只有他一个人。他看着眼前繁星闪烁的夜空,就像墨蓝色的纱绸上斑斑驳驳散落的水钻。夜风冷冰冰地吹来,吹凉了他燥热迷茫的心。他开始问自己,开始强迫自己去思考问题:“我这些年都做了什么?我为什么活着,为什么在经历了那些噬人的日子以后我还会活着?”
一颗晶莹的水珠从眼角划过,然后落地,碎裂,留下一道水痕,慢慢干涸。是泪水还是雨珠?他揉揉眼角,打算起身,却在不经意间的余光里,看见了那弯残月。
似乎还是那阵夜风,残忍地推开那团滴在那抹柔白上的墨渍,皎洁的光一点点出现,一点点地,洒满大地。
他看着那弯温和的月牙,想起自己学会弹唱的第一首歌,那个叫做月牙泉的地方,想起自己第一次演给父亲看时他脸上藏不住的骄傲。十年了,当那些一天又一天抱着吉他苦练的身影,那些烂熟于心的曲调,那些掌声和赞誉毫无征兆地涌进他的大脑的时候,他只是颤抖着抬起那双手,看着手指上被那几根细利的弦划烂后留下的一道道疤痕,泪水轻轻滑落。月光轻柔地落在他手心里,他笑了,抬起头向黑暗更深处走去……
那晚,他在自己最常去的吉他店门口守到天亮;那天,他看见了早晨铺展开的第一缕阳光……
木瓜树静静地看着他,看他静静地抱起那把他最钟爱的吉他,静静地试音,然后静静地弹唱着那首熟悉的歌:
就在天的那边很远很远
有美丽的月牙泉
她是天的镜子沙漠的眼
星星沐浴的乐园
木瓜树笑了,晃晃繁茂的枝叶。他也笑了,低头给自己被划伤的手指贴上创可贴,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学校,像是自言自语:离开了你,我同样精彩。
又抱起那把精美的吉他,他就这样唱着弹着,仿佛看到那潭晶莹透亮的泉水,一个个音符在上面跳动,溅起小小的水花又轻轻落下,阳光细碎地洒在水面,斑斑点点的就像那个静谧的夜。他沉醉着,快乐着,歌声带着难以喻释的力量飘向不知名的地方……
校园里的那棵木瓜树还在寂寞着,看着那些人大步跨上独木桥,摇摇晃晃,难以保持平衡。有的人紧紧抱住桥身,不愿再往前走;有的人小心翼翼,终究还是落入水中。只有零星的那么几个人过了桥,也只是消失在不知名的远方。
或许有一天,那棵冷漠的木瓜树能听见,不远处有个人在低声吟唱:
从那年我月牙泉边走过
从此以后魂儿绕梦牵
也许你们不懂得那种爱恋
那是我心里藏着念着的月牙泉……
高考之外,木瓜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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