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
最后一次见到周先生时,他安详地睡着,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今年是与周先生相识的第十七年,已有两年未见,甚是想念。
周先生往日的住处总是改变。起初我认识他时,他住在一间颇有四合院韵味的平房里。后来拆迁的缘故,周先生换了几次的住处,最后住在一栋颇为气派的高层上。换来换去,我最喜欢那间平房,想必周先生也是。
那间平房的格局是极好的,面积不大,五脏俱全。最大的是客厅,因为平时也无甚外人,干脆用柜子挡开一半做卧室。客厅里是另一间卧室,门开在卧室的北面,东西两面各一张小床,南面是一整面柜子。出了客厅拐角处便是厕所,再向东是厨房。浴室是没有的好在澡堂很近,一分钟便可走到。院子是我最为喜欢的地方,无论什么季节,它总有着那样好的阳光,那样好的风,那样好的风景。
当时周先生身体还很好,技工出身的他修葺东西是一把好手。我的自行车他便不知为我修了几次。那时贪玩,总盼着他快些修好,好让我推去玩去。可周先生不,原本你看出来的毛病他要给你修好的,你没看出来的也在他的责任下,哪怕是车轮上的一张蜘蛛网他也要帮你清理干净才算数。我总是在旁边一边弯着腰看一边说好了就这样吧好了就这样吧。周先生什么也不说,戴着老花镜坐在凳子上,一边修着一边只是笑。他的细心是在旁人那里我再没有见过的。当时周先生家里吃饭用的一张大圆木桌子,那天中午恰巧在周先生家吃饭,刚开始吃,桌子腿便断了两根,我还没动的米饭散落一地,甚是心疼。后来的两天里,总是见他戴着眼镜坐在院子里忙些什么,具体的已记不清了,只记得周先生锯了木头,焊了钢筋。两日后再去周先生家里时,那张桌子又恢复了往日挺拔的气势,低头一看,已是新腿,抬头一看,周先生一面得意的笑一面拿起了筷子。那桌子现在还在用着,如今已有十余年了。
周先生很疼晚辈的。只是家里晚辈总觉得他很严厉,有着一丝害怕。那日在周先生家里与他的大孙女一同玩耍,他的大孙女突然让我帮她个忙。搞了半天我才明白,她是不小心拉在了裤子上,意图把脏内裤扔到房顶上销毁证据,却不料技术欠佳掉在了墙脚,想让我助她一臂之力。我看见那粘有黄色的屎的内裤掉在刚下过雨的湿漉漉的泥地里,觉得太脏,没有答应,便跑到一旁去玩耍,还不忘安慰拉了裤子的大孙女。大孙女心里虽有顾及,却因无能为力再加上我的安慰,于是陪我一同玩耍。晚饭后,早已忘了此事的我们吃完饭准备出去玩耍时,却看到那个一度我觉得很脏的内裤干净的挂在晾衣绳上。回头再看周先生,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后来,周先生有了智能机,眼花缭乱的功能是年老的他一时所不能掌握的。那日他让我帮他让我帮他将小孙女的照片设为壁纸,看到桌面上的时钟小工具说,这是什么能不能去掉。我说是时钟,看时间方便。周先生满脸嫌弃,摆摆手,不要不要,别挡住我孙女了。帮他去掉后,周先生满脸欣喜的看了好久。后来周先生的壁纸再也没有换过。
周先生的身体一向很好,只是心脏病困扰他多年,稍一动怒,便浑身不适。后来的几年里,住院的频率也越发的高了起来,经常见他也是在医院里。白色的床单,床头的饭盒,所有人的安静,周先生扭在一起的眉头。我从未得过心脏病,也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感受。可周先生苍白的面容、挤在一起的眉头、每次起床时颤颤巍巍的双腿告诉了我那并不好受。
后来我到了初三最紧张的时候,渐渐地,去看周先生的频率也少了。后来再见到周先生一直都是在医院里,为了不打扰他休息,每次也都是停留片刻便离开了。那时心里总是不舒服,从未见过周先生如此沉默,如此痛苦。再后来周先生转入了外地的医院,我再也没有见过。没想到那日在医院的,竟是最后一面。
躺在花丛中的周先生很安静,笑的很安详。大人们都在说,走了,也不用受那罪了。是啊,走了,不再那么累了,也不用整日受着病痛的苦痛,也不用被我这不懂事的外孙整日烦着。
我从未想到周先生就那样的离我而去,从未想过时间原来是这么让人痛苦的。在那样的似水流年里,我总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好,时间不过只是时间罢了。却未想到,那样的不起眼的时间会慢慢带走我身边的,我所拥有的。第一次,我感到深深的无力。原来我们如此渺小,身边的东西终究无法好好守护着。我们身边的一切都将随着岁月的长河离我们远去,就像周先生离我而去那样,悄无声息。
可我回想过去,我从未对任何一件事后悔,因为周先生在我身边的每一刻我们都在珍惜。时间将我身边的一切带走,可它也带来我所拥有的一切,那段岁月,我所珍惜了,便是我所拥有的。离歌的奏响,也不过是带我们回看,原来这些岁月是我们所拥有的,是任谁也带不去的。
作文点评:
文章读起来很伤感,不过感觉很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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