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母 [古罗马]泰伦提乌斯》读后感

作者:未知 来源:网络转载

【作品提要】

青年潘菲卢斯非常喜欢艺妓巴克基斯,许诺与之永生相好。后来虽勉强依从父亲拉赫斯之命,娶了菲卢墨娜,但并未从内心接受她,甚至碰也不想碰她,想以此让妻子主动离开。他外出办事后,妻子菲卢墨娜回了娘家,一去不返。潘菲卢斯回来后赶去探望,却正看到妻子分娩的一幕,因而了解了事情的原委: 妻子在婚前曾不幸遭到一个醉汉玷污,竟因那次暴行怀了孕,菲卢墨娜的母亲弥里娜得知此事后,便谎称女儿有病,把女儿接回了家。潘菲卢斯在弥里娜的请求之下隐瞒着事实,但也不想把妻子接回家,内心十分痛苦。潘菲卢斯的父亲以为潘菲卢斯仍迷恋巴克基斯,便指责巴克基斯对潘菲卢斯的爱情。当巴克基斯前来为自己辩解时,弥里娜从她身上发现了女儿失身时丢失的戒指。原来,强暴菲卢墨娜的正是潘菲卢斯,他酒后乱性,侵犯了菲卢墨娜,并强行夺下她的戒指送给了巴克基斯。真相大白后,潘菲卢斯接回了妻子和孩子。

【作品选录】

第二幕

第一场

拉赫斯怒气冲冲地自屋内上。

拉赫斯 啊,苍天,啊,大地!妇女们是一群什么样的人,属于什么样的党派!她们的好恶都一样,你看不出哪个妇女的性格有什么例外!所有的婆母都有一颗憎恨的心,她们都一样憎恶媳妇,她们总是好和丈夫作对,她们都是一样执拗,我看她们这样凶狠,大概是在同一所学校里训练出来的。如果真有这样的学校,我敢担保,我妻子完全可以去任教。

索斯特拉塔 啊,天哪!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责备我。

拉赫斯 嘿,你不知道?

索斯特拉塔 是的,我不知道,我向神明发誓,亲爱的拉赫斯,我以我们的共同生活的名义发誓。

拉赫斯 但愿神明能驱除邪恶!

索斯特拉塔 我知道,你以后会承认你责备我是不应该的。

拉赫斯 责备你不应该?根据你的所作所为,难道对你说这些话不应该?你使我、使你自己、使我们全家丢脸,给儿子制造痛苦;你把朋友变成敌人,我们的姻亲原来认为潘菲卢斯一表人材,把女儿给了他,你却使我们的关系变得这样紧张。你真是不知什么是礼义,把事情搅得一团糟。

索斯特拉塔 我把事情搅得一团糟?

拉赫斯 我说老婆子,你根本不把我当人,在你的眼里,我不过是块石头。你是不是以为我经常住在乡下,不会知道你们这里的情况?不,我对你们这里的情况知道得比我身边的情况还清楚。我早就听说菲卢墨娜厌恶你,其实这毫不奇怪,相反,假如不是这样,那倒是一件怪事。至于说她厌恶我们这个家庭,这我不相信。如果我早知道事情会这样,那就应该把她留下,让你离开。你瞧,索斯特拉塔,你给我造成了多大的、不应有的烦恼!我把家让给你们,离开这里住到乡下去,在那里积攒钱财,使我们的家财能够满足你们的耗费和消遣,我从不怜惜自己的辛劳,它超出了应有的限度,特别是我的年龄许可的限度。尽管如此,你并不为我着想,努力避免发生那些会使我痛心的事情。

索斯特拉塔 事情与我无关,我没有错。

拉赫斯 不,完全不是这样。索斯特拉塔,既然这里由你当家,全部过错都应该由你负责。既然我免除了其他的事情对你们的拖累,那你就应该把这里的事情管好。老婆子同年轻媳妇为仇,不害臊吧?你能说事情是由于她的过错?

索斯特拉塔 不,我不这样说,亲爱的拉赫斯。

拉赫斯 好,老天保佑,我为孩子感到高兴!我知道,无论你有什么过错,你自己反正不会受什么损失。

索斯特拉塔 亲爱的,你看她讨厌我会不会是假装的,为的是能同母亲在一起多待些日子?

拉赫斯 你说什么?昨天谁也不让你进去见她,这还不说明问题吗?

索斯特拉塔 他们当时说我已经很累了,所以不让我去见她。

拉赫斯 依我看,你的习性是她的病因,而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事情。是的,肯定是这样!你们做母亲的没有一个不希望儿子成亲,并且婚姻还得称你们的心。但是,当儿子刚刚在你们的怂恿下成了亲,随即又得听你们怂恿,把媳妇赶走。

第二场

菲狄浦斯自屋内上。

菲狄浦斯 (回身对屋内) 菲卢墨娜,虽然我知道,我有权强迫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但是父爱征服了我,要我对你让步,听从你的愿望。

拉赫斯 我看没有错,那正是菲狄浦斯,我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向菲狄浦斯走过去)亲爱的菲狄浦斯,我知道我自己也总是特别顺从家里人的心愿,不过还没有谦和到这种程度,以至于把他们娇惯坏了。你如果也能够这样,对你,对我都会有好处。我看得出来,你现在受妇女们左右。

菲狄浦斯 (不快地)千真万确!

拉赫斯 昨天,我曾经为你女儿的事来找过你,离开的时候像去的时候一样,仍然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要是希望我们的亲戚关系继续保持下去,你就不应该这样做,隐瞒自己的不满。你如果觉得我们有什么过错,请指出来,我们或是作解释,或是向你们赔礼道歉,修正错误,你本人可以评判。可是,她现在待在你们那里如果真是因为有病,你担心她在我们家里不会得到应有的照顾,菲狄浦斯,那我认为你这样做对我未免有点不公道。老天可以作证,尽管你是她的父亲,但我在这个问题上是不会对你让步的,好像你比我更关心她的健康。我这样说也是为我儿子考虑,我知道,他爱她胜过爱自己。我相信,他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会非常痛心的,所以,我希望她能在潘菲卢斯回来之前回家来。

菲狄浦斯 拉赫斯,我理解你的焦虑和好心,我认为你的话都是发自肺腑。同时,我也希望你能相信我。我也很想让她回到你们那里去,如果我能做到这一点。

拉赫斯 什么情况妨碍你这样做呢?喂,她是不是对丈夫有意见?

菲狄浦斯 完全不是,当我进一步劝说她,并想强迫她回到你们那里去的时候,她发誓说,只要潘菲卢斯本人不在家,她就没法在你们家生活。人各有自己的毛病,我这个人生性软弱,我拗不过她们。

拉赫斯 哼,索斯特拉塔,你瞧。

索斯特拉塔 (自语)啊,天哪!

拉赫斯 事情不可能改变?

菲狄浦斯 是的,看来现在只能这样。你还有什么事吗?我得到广场去一下。

拉赫斯 我同你一起去。

二人同下。

第三场

索斯特拉塔自屋内上。

索斯特拉塔 啊,因为有那样一些女人,她们把我们的名声败坏了,使我们不管合理不合理,都得忍受丈夫的嫌恶。老天作证,丈夫现在责备我,但我并没有错。不过要为自己辩解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人们有这样的成见: 所有的婆母都好和媳妇作对。天哪!我可不是那样的人,我从来没有把她当作媳妇看待,而是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她,我真不明白,怎么在我身上发生了这种事情!我现在只盼望儿子能早日归来。(下)

第三幕

第一场

潘菲卢斯、帕尔墨诺上。

潘菲卢斯 我觉得,世上从来没有哪个人在爱情上经受的痛苦有我经受的大。啊,我多么不幸啊!难道我担心失掉的就是这样的生活,我心急如焚地赶回来就是为了这种生活?天哪,无论流落到什么地方虚度余生,也比回到这里来好,也比知道自己遭到这种不幸强!一个人遭到不幸时,知道事情真相之前的那段时间是他的额外收益。

帕尔墨诺 你最好还是赶快考虑考虑如何解除这场痛苦吧!你要是再不回来,这场结怨还会进一步加深。潘菲卢斯,你要知道,她们对你的回来会感到畏惧的,你会了解到事情真相,你能够平息她们的怒火,你可以使她们重归于好。这件事使你感到非常痛苦,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潘菲卢斯 你何必这样安慰我?世上有谁像我这样不幸?结婚之前,我钟情于另一个女子,但是,父亲为我聘了这个,我始终没有勇气拒绝不要。一个人陷入了这种境地,不用我多说,谁都会理解是多么痛苦。可是,在我刚刚割断了同那个女子的关系,摆脱了对她的迷惘之情,把感情转移到妻子身上之后,哼,又出现了有可能会使我和她分离的新情况。我相信我会弄清楚她们不和的原因的,或是由于母亲的过错,或是出于妻子的不是。可是,当我了解到事情真相时,除了证明我是个不幸的人之外,还能证明什么呢?因为,帕尔墨诺,孝敬之心要求我容忍母亲的不是,而对妻子,我又欠她的情,因为她以前对我是那样的温顺,忍受了我那么多的屈辱,从不对人诉说。帕尔墨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造成她们彼此不和,而且延续了这么长时间。

帕尔墨诺 不,主人,也许是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你想搞清楚造成不和的原因,但有时巨大的仇恨并不是由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情引起的。经常有这样的情况,有些人并不因为某些事情而大动肝火,可是有些人在同样的情况下却怒不可遏,形成深仇宿怨。孩子们会因为某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激动异常,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脆弱的性格支配着他们的行为。妇女们同思想轻率的孩子们颇相似,因而也许只不过是句什么话激起了她们之间这样大的怒火的。

潘菲卢斯 帕尔墨诺,你快进去,说我回来了。

菲狄浦斯屋里传出喧闹声。

帕尔墨诺 哟,那是怎么回事?

潘菲卢斯 别说话!我觉得屋里好像很忙乱,人们在跑来跑去。

帕尔墨诺 得,我也朝门口再走近一些。听清什么了吗?

潘菲卢斯 别吭声!(屋里传出哀叫声。)啊,天哪!我听见屋里有人在叫。

帕尔墨诺 你自己说话,却不让我吭声。

弥里娜 (在屋内)女儿,女儿,别作声!

潘菲卢斯 好像是菲卢墨娜的母亲的声音,糟了!

帕尔墨诺 怎么啦?

潘菲卢斯 我完了!

帕尔墨诺 为什么?

潘菲卢斯 帕尔墨诺,你大概有什么大不幸的事情瞒着我。

帕尔墨诺 都说你妻子菲卢墨娜不知怎么就病了,你指的是不是这件事?

潘菲卢斯 啊呀,你怎么不早对我说呢?

帕尔墨诺 因为我不能一张开嘴就把什么都说出来。

潘菲卢斯 什么病?

帕尔墨诺 不知道。

潘菲卢斯 什么?也没有请医生?

帕尔墨诺 不知道。

潘菲卢斯 我为什么还在这儿迟疑不进去呢?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首先赶快把情况搞清楚。啊,菲卢墨娜,亲爱的,我回来正赶上你在忍受怎样的痛苦呀?你如果遇到什么危险,毫无疑问,我会与你患难与共的。(进菲狄浦斯的家)

帕尔墨诺 现在我怎么也不能跟着他进去。我看得出来,她们对我们大家都感到讨厌,昨天谁也不放索斯特拉塔进去看她。如果她的病情加重——为了主人,我当然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她们可能会说,索斯特拉塔的奴隶到这里来过,并且还会无中生有地说我送去过什么对她们的健康和生命有害的东西,因而使她的病情加重了。那时,索斯特拉塔将会受到怀疑,我也会遭大殃。

第二场

索斯特拉塔自屋内上。

索斯特拉塔 (自语)啊,我听见她们那边不知为什么一直吵吵嚷嚷的,我担心菲卢墨娜的病情会不会加重了。啊,埃斯特拉浦斯啊,还有你,拯救之神啊,我求你们保佑她不会是这样。我现在去看她。

帕尔墨诺 喂,索斯特拉塔!

索斯特拉塔 哎!

帕尔墨诺 他们还是不会放你进去的。

索斯特拉塔 啊,帕尔墨诺,是你在这里。哼,我怎么办呢?潘菲卢斯的妻子就在对面,她病了,可我见不着她!

帕尔墨诺 你见不着她?那你派别人去见她。我认为,用抚爱报答嫌弃是双倍的愚蠢。你为她担忧,她却厌烦你。你的儿子一回来,就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了。

索斯特拉塔 你说什么?潘菲卢斯回来了?

帕尔墨诺 他回来了。

索斯特拉塔 谢天谢地,啊,你的话振奋了我的精神,打消了我心头的忧虑。

帕尔墨诺 所以我认为,你现在根本没有必要进去。只要菲卢墨娜的病情有所减轻,我想她会立即把全部情况当面告诉他的: 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为什么出现不和等等。我看见他出来了,瞧,他多么不高兴。

索斯特拉塔 (迎向潘菲卢斯)啊,我的孩子!

潘菲卢斯 妈妈,你好!

索斯特拉塔 祝贺你平安归来。菲卢墨娜好吗?

潘菲卢斯 稍好一些。

索斯特拉塔 啊,神明保佑!你为什么掉眼泪?你为什么这样不高兴?

潘菲卢斯 没什么,妈妈。

索斯特拉塔 他们那边为什么吵吵嚷嚷的?你告诉我,是不是她刚才病情突然加剧?

潘菲卢斯 是这样。

索斯特拉塔 她生什么病了?

潘菲卢斯 寒热病。

索斯特拉塔 每天发一次的?

潘菲卢斯 他们这么说。妈妈,回去吧,我跟你走。

索斯特拉塔 好吧。(进屋)

潘菲卢斯 帕尔墨诺,你去找我的随奴,帮他们拿行李。

帕尔墨诺 什么?他们难道不认识回来?

潘菲卢斯 你耽搁什么?

帕尔墨诺下。

第三场

潘菲卢斯 事情太出人意外了,我真不知从哪里说起好,有些情况是我亲眼看见的,有些情况是我亲耳听到的,它们差点把我气晕,我立即从里面跑了出来。当我刚才满怀疑惧地进去的时候,啊,天哪,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还以为妻子真是害了什么病。起初,当女仆们看见我时,全都高兴得叫了起来,她们没有想到我会回来。可是我随即发现,她们的脸色很快变了,因为对她们来说,我回来得完全不是时候。这时,有个女奴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去禀报我的到来。我因热切希望见到妻子,就紧跟在她的后面。我一跨进房门,天哪,我立即明白了妻子害的什么病,因为当时她们来不及掩盖真相,她本人也像在这种情况下常有的那样大声喊叫着。我看到这种情形,说了声“真可耻”,就立即跑了出来,泪水浸湿了我的眼睑,事情实在太可鄙、太不可相信了!菲卢墨娜的母亲紧跟在我后面,我已经跑到门口,她两泪纵横痛苦万分地趴到我的脚边,情景实在可怜。当时我想,这正好表明,生活遭遇有时使我们显得尊贵,有时又使我们变得卑谦。这时她对我说:“啊,亲爱的潘菲卢斯,你已经知道了她从你们家回来的原因。以前有一次,一个卑鄙的家伙破坏了她的处女贞洁,这次她从你们家回来,就是为了对你和其他的人隐瞒自己临产。”我现在想起她对我的请求,仍然激动得热泪盈眶。她说:“幸运女神今天把你给我们送回来,我们母女俩以女神的名义请求你,在法律和风习允许的范围内,请你设法遮掩她的不幸,对任何人都不要说。如果你以前曾经感受到她对你的一片真情,那么,亲爱的潘菲卢斯,现在她请求你回赐给她这点恩惠,这对你来说并不困难。至于接妻子回家的问题,你觉得怎么对你合适就怎么办。只有你一个人知道她不是和你怀的孕,据说她和你初次同房是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两个月。她去你们家到现在是七个月,事情本身说明你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如果可能,潘菲卢斯,我希望尽可能把这次生产瞒过你父亲和所有其他的人。如果事情仍然被他们发觉,那时你就说是早产,我知道,谁也不会怀疑孩子不是你的,因为事情完全像真的。我们立即把孩子送掉,这样做对你没有任何损失,同时还可以掩盖这个可怜的姑娘遭到的不幸。”我答应了她的请求,并决定坚决恪守诺言。至于说到领妻子回来,我认为我的尊严不允许我那样做,尽管我对她的爱情、她的高尚品行强烈地激动着我的心。孤苦之感涌上我的心头,当我想到一种怎样的生活,一种怎样的孤独正等待着我的时候,我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啊,幸运女神,你并非永远美满如一,不过,第一次爱情的波折已经告诉我应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我理智地断绝了那次爱情,这次我也那样。帕尔墨诺和其他奴隶现在都在,无论如何不能让帕尔墨诺参与这件事,因为以前我曾对他说过结婚初始我没有触动过菲卢墨娜。不过我担心他听到菲卢墨娜的哀叫声时,他已经意识到她是在临产。菲卢墨娜生产期间我得设法把他支开。

第五幕

第一场

巴克基斯由女奴们陪伴着上。

巴克基斯 拉赫斯现在想见我,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我好像已经猜出了他在想什么。

拉赫斯 (旁白) 我应该控制自己,既不要因一时冲动,使本来可以得到的东西不能如愿地得到,又不要做得过分,事后又懊悔。我现在迎上去。你好,巴克基斯。

巴克基斯 你好,拉赫斯。

拉赫斯 巴克基斯,我想我派小奴隶把你从家里请到这里来,你不会感到惊奇吧?

巴克基斯 不,老天作证,我可有点儿胆颤心惊,当我想到我是一个什么人,担心职业的名声会把我毁了的时候。至于说到我的行为,我很容易为自己辩护。

拉赫斯 夫人,你只要说实话,我就没有什么好使你感到害怕的。要知道,我已经这么大年纪了,不会有什么过错使我不能宽恕,特别是我现在处理事情更为审慎,不希望自己随意鲁莽从事。如果你现在能够像一个高尚的女人那样行为端正,以后也准备继续这样,那么,让你无辜受辱是不应该的。

巴克基斯 老天作证,你能对我这样,我对你真是感激不尽。有的人做了不公平的事情后再来赔礼道歉,那对我毫无益处。不过,你有什么事?

拉赫斯 你又把我的儿子潘菲卢斯迷住了。

巴克基斯 嘿!

拉赫斯 你让我说。当他还没有成亲的时候,我曾经允许你们往来。(见巴克基斯欲打断他的话)等一等,我还没有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呢。他现在已经有了妻室,请你另外给自己找个更可靠的朋友吧,趁现在还有时间。要知道,他不会永远这样依恋你,你也不会永远这样年轻。

巴克基斯 这是谁说的?

拉赫斯 他岳母。

巴克基斯 说我?

拉赫斯 是说你。她把自己的女儿接了回去,想把女儿生的孩子偷偷弄死。

巴克基斯 我如果知道有什么东西比誓言更神圣,使你能够信任我,拉赫斯,我愿以它的名义向你发誓,潘菲卢斯成亲之后就离开了我。

拉赫斯 我感谢你。不过,你知道我希望你最好做件什么事吗?

巴克基斯 做什么?你说吧!

拉赫斯 你进屋去找她们,把你刚才的誓言对她们再说一遍。安慰安慰她们,同时解除人们对你的责难。

巴克基斯 好,我这样做。如果是别的哪个与我类似的女人,我想她是不会这样做的,不会因类似的原因在人家的妻子面前露面的。我不希望你的儿子因这些毫无根据的闲话而遭非议,也不希望他被你们误认为过分失检,你们这样看他是很不应该的,我认为他是无辜的。他应该受我的报答,我将为他做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拉赫斯 你的话使我很受感动,我同情你,理解你。不仅她们那么想,我也信以为真。现在我知道你是怎样一个人了,我们的想法错了,希望你能继续像现在这样为人,你将可以像你希望的那样享受我们的友谊。如果你不是这样,——不,我控制自己,不要说出什么让你听起来会感到不快的话。我只想提醒你一点: 你不妨试一试我是怎样一个朋友,或者作为朋友,而不是敌人,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第二场

菲狄浦斯领奶妈上。

菲狄浦斯 (对奶妈)你在我这里,凡是需要的东西,绝对不会感到短缺的。不过,当你自己酒足饭饱的时候,你也得让孩子吃饱喝足。

菲狄浦斯送奶妈进屋,奶妈下。

拉赫斯 我看见我们的亲家来了,他给孩子请来了奶妈。菲狄浦斯,巴克基斯郑重地发了誓。

菲狄浦斯 这就是她?

拉赫斯 是她。

菲狄浦斯 嗨,这种人是不怕渎神的,我看神明也不会关照她们。

巴克基斯 我把女奴交给你,你可以任意拷问她们,了解我的为人。现在的事情是: 我应该帮助把潘菲卢斯的妻子还给他。我如果做到这一点,我就不用再为自己的名声苦恼了。只有我愿意做这种别的妓女不愿做的事情。

拉赫斯 菲狄浦斯,事情已经清楚,我们错怪了我们的女人,现在让我们继续考验巴克基斯。当你妻子知道自己相信了不真实的流言时,她会息怒的;我儿子因为妻子瞒着他生孩子而生气,那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这种怒气很快会消失的。因此,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大不了,以至于他们必须离婚。

菲狄浦斯 神明作证,我也希望是这样。

拉赫斯 她就在这里,你仔细问问她,她会给我们足够的帮助的。

菲狄浦斯 你对我说这些干什么?拉赫斯,是不是你还不知道我对这件事的看法?还是去劝慰她们吧。

拉赫斯 巴克基斯,我希望你能恪守你给我的诺言。

巴克基斯 你要我为这件事去找她们?

拉赫斯 去吧,去消除她们的疑虑,争取她们的信任。

巴克基斯 好吧,我去,尽管我知道,今天我的出现会引起她们的厌恶,因为妓女和已婚男子分手之后,妓女和妻子是敌人。

菲狄浦斯 不,她们会成为你的朋友的,当她们知道你为什么去找她们的时候。你这样做会打消她们的误解,同时也可以消除对你的怀疑。

巴克基斯 啊,天哪,在菲卢墨娜面前我会感到羞愧。(对随身女奴)你们俩跟我进去。(领二女奴随菲狄浦斯进屋)

拉赫斯 我现在对巴克基斯的最大希望是能够让她遇上这样的事情: 她本人不用作任何牺牲,便能得到大家的好感,还能给我帮助。如果她现在确实已经和潘菲卢斯分手,那么她自己会知道,这会给她带来声誉。她会因此受到感激,还会和我们结下友谊。(下)

第三场

帕尔墨诺上。

帕尔墨诺 天哪,主人把我的辛苦看得一文不值,他无缘无故地把我派出去,为了等那个弥科诺斯人卡利得弥斯,我在卫城白白坐了一天。我一直傻乎乎地坐在那里,见来个人,就上前问:“年轻人,请告诉我,你是弥科诺斯人吗?”对方回答说:“不是。”“你叫卡利得弥斯吗?”“不是。”“你在这里有个叫潘菲卢斯的朋友吗?”所有人的回答都是否定的。我想,世上根本就没有那个人。最后,我自己也觉得没趣,便离开了那里。我看见巴克基斯从我们邻居家出来,这是为什么?她在这里有什么事?

巴克基斯 (看见帕尔墨诺)帕尔墨诺,正好碰上你,你快去找潘菲卢斯。

帕尔墨诺 为什么?

巴克基斯 说我请他来。

帕尔墨诺 找你?

巴克基斯 不,到菲卢墨娜那里去。

帕尔墨诺 什么事?

巴克基斯 没有你的事,你不要再问。

帕尔墨诺 别的都不用说?

巴克基斯 不,你告诉他,说他以前送给我的那只戒指,弥里娜认出是她女儿的。

帕尔墨诺 知道。就这些?

巴克基斯 就这些。他一听见你说这些话,就会立即来的。你怎么还愣着?

帕尔墨诺 不,没有。我今天根本就不可能愣神儿,一整天时间全花在这样来来回回地奔跑上了。(下)

巴克基斯 我今天到这儿来,给潘菲卢斯带来了多大的快乐,给他做了多大的好事,给他解脱了多大的忧愁!我救了他儿子,这个孩子差点被她们和他本人送了性命;我还给了他妻子,他已决定以后不再和她一起生活;我澄清了事实,解除了他父亲和菲狄浦斯对他的怀疑。所有这些事情的根源全是那只戒指。我记得九个月前,一天夜里,潘菲卢斯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那里来,没带随奴,浑身酒气熏人,拿来那只戒指。我当时吓了一跳,问他:“亲爱的潘菲卢斯,告诉我,你怎么跑得连气都接不上了?你手里这只戒指是哪里来的?你告诉我!”他用别的事情来搪塞。我看到这种情形,怀疑发生了什么事情,便坚持要他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他承认在街上侮辱了一个不相识的女子,并说趁对方挣扎的时候,他夺下了她的戒指。我刚才手上戴着那只戒指,弥里娜认出了它。她问我戒指是从哪儿来的,我把情况都对她说了,事情就这样弄清楚了。菲卢墨娜是被他强迫的,孩子是他的。我让他得到如此巨大的快乐,心里真是高兴极了。别的妓女是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的,因为情人享受婚姻的幸福是与我们的利益背道而驰的。神明作证,我从来没有为了牟利而使自己的灵魂变得如此下贱。在他们结婚之前,他对我慷慨、亲爱、温存。我不讳言,他成亲使我感到不快,但是我认为,没有让这种不快超过限度。受过人的好处,忍受点他的不快也是应该的。

(王焕生译)

注释:

医神。

【赏析】

《婆母》以潘菲卢斯夫妇之间的误会而引起的一系列家庭纠葛展开矛盾冲突。可以说,潘菲卢斯的婚姻并不牢固。最初,他的爱情不在妻子身上,而在一名妓女身上,他与菲卢墨娜的婚姻有名无实;当他的爱情逐渐转移到妻子身上,妻子与婆婆之间的相处似乎又出了问题,以致妻子回到娘家,一去不返。在潘菲卢斯的生活中,三位女性,两种纠葛,母亲与妻子之间,妻子与情妇之间,看似矛盾的立场,却由于爱与宽容而交织成了一幅涌动着脉脉温情的社会风俗画。

妻子菲卢墨娜具有高尚的天性,羞怯、贤淑,能忍受丈夫的粗暴和无礼,掩盖自己受到的屈辱。这完全符合父权制社会中男性对女性的角色期望,男性社会的价值观念完全被女性内化为自己的行动准则。对于如此温顺可人的女子,婆婆“从来没有把她当作媳妇看待,而是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她”。起初婆媳之间相处很好,后来媳妇对于婆婆的躲避,不是因婆媳矛盾,而是缘自她心中隐藏的秘密。所以实际上婆媳之间水火不容的冲突是不存在的,无怪乎奴仆说道:“她们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争吵,也从来没有听说她们彼此发过什么怨言。”

对于媳妇的突然疏远,不明真相的婆婆从来不认为事情是媳妇的过错,对于媳妇的反常举动一直怀着善良的揣测:“你看她讨厌我会不会是假装的,为的是能同母亲在一起多待些日子?”面对丈夫的责备,善良的婆婆无法为自己辩解,作出了最大的让步。她宁愿自己离开搬到乡下去住,为的是儿媳回来,让他们恢复和谐的婚姻生活。

如果说婆婆和媳妇之间的矛盾是一种是非之争,那么情妇和妻子之间更多的是一场生死对决。可是在《婆母》中却出现了另外一种场面。妓女巴克基斯是潘菲卢斯婚前的相好。她为了解除人们对潘菲卢斯的误会和责难,愿意出现在他的妻子——她的情敌面前,她一边欷歔着“在菲卢墨娜面前我会感到羞愧”,一边怀着一颗报恩的心,“应该帮助把潘菲卢斯的妻子还给他”。她不希望潘菲卢斯遭非议,他是无辜的,她愿意为他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最终,真相被揭开,她异常欢喜:“我救了他的儿子……还给了他妻子……我澄清了事实。我让他得到如此巨大的快乐,心里真是高兴极了。”而这一切又会给她带来声誉,这正是她心心念念的东西。巴克基斯虽曾因潘菲卢斯的成亲而感到不快,可她有道义感,有羞耻心,有回报潘菲卢斯的感恩心。我们不能说她有多么高尚,可是她的灵魂绝不卑贱。

当情妇遭遇妻子,可能发生的情节总是相似的,以爱情为筹码的对决对于女人生死攸关,这场角斗的结果意味着一种微妙而厚重的尊严。可是,菲卢墨娜隐忍了屈辱,巴克基斯让出了尊严,她们之间没有战争,没有烽烟。疼惜与关怀取代了嫉妒与仇恨,两个女人放弃了那顶需要相互挤抢和伤害才能赢得的爱情桂冠,她们同时宽容地退让。这爱已超越了沦陷众生的情欲之爱,而成为一种道义之爱。

相比之下,潘菲卢斯作为构成这三个女性之间纠葛焦点的男性,其性格稍嫌懦弱。他常常陷于矛盾之中。面对矛盾,他迟迟不肯干涉,像是一个无奈、无措的看客。他既孝母,又爱妻,又恋妓。潘菲卢斯对母亲孝敬,想要维护母亲的利益,对妻子疼爱、赞赏,对巴克基斯“慷慨、亲爱、温存”,这些感情都是真诚的。但是在面对妻子的不幸的时候,潘菲卢斯表现出强烈的男权意识,认为妻子有负于他。在是否接妻子回家这个问题上,他说:“我认为我的尊严不允许我那样做,尽管我对她的爱情、她的高尚言行强烈地激动着我的心。”他的这一行为是符合当时的罗马社会风俗的。古罗马男性希望通过对女性贞洁的强调来维持家庭和社会的稳定。在罗马父权文化习俗中,社会对性的双重标准使女性处于屈辱地位。男子可以嫖娼,女子则不得有任何婚外性行为。菲卢墨娜无辜被人侵犯,仅仅博得夫君的同情,却不足以被谅解和接纳。戏剧即将落幕,一切真相指向潘菲卢斯,他才是这一系列家庭纠葛的始作俑者。作者用巧合的剧情设计既迎合了社会习俗,又解决了矛盾冲突。潘菲卢斯终于愉快地接回了妻子和孩子。一家团聚谱出了喜剧的结局。

菲卢墨娜的形象并非由她本人的言行表现出来,她的性格、品行、经历都是经由他人之口描述出来。菲卢墨娜并不作为主要角色存在,却是戏剧得以展开的一条非常重要的隐性线索。她是一个受害者,她的遭遇是一个导火线。不幸遭遇的恶果使她有苦难言,为免遭非议而躲回娘家,这使得莫须有的“婆媳矛盾”浮出水面,但正是因为这样,我们看到了一群普通人展现出来的人性之善: 长辈的宽容和疼爱,情敌的退让和帮助,丈夫的怜悯和保护。

在以男性为中心的历史中,爱情题材的作品始终存在着如何评价女性的问题。自父权统治扎根于人类社会以来,男性成为世界的主宰,女性不过是呻吟于父权制之下的弱势群体。妇女被认为缺乏独立人格和自主意识,她们的存在只是因为男人的需要。她们必须幽居闺房深处,仰男人的鼻息生活。泰伦提乌斯的剧作《婆母》在展开戏剧冲突时,显然比当时的主导观念显示出更多的对女性的尊重。

《婆母》体现了泰伦提乌斯一贯的创作风格。他不喜欢墨守成规,也不喜欢放纵无度,主张以宽容互谅的原则来解决家庭内部的矛盾,以充满温情的笔触给剧中人物罩上了一层人性的光环,以矛盾的妥善解决表示了对社会伦理道德的认同。

(蔡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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