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主陈叔宝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是唐代诗人杜牧着名的 《泊秦淮》 诗。诗中所说的“后庭花”全名为 “玉树后庭花”,是南朝最后一个皇帝陈叔宝与嫔妃饮酒作乐时谱写的曲调,陈高祖陈霸先所建立的陈氏江山就断送在这种靡靡之音声中。
大难不死
陈叔宝,字元秀,小字黄奴,陈宣帝之长子。承圣二年(553)十一月生于江陵。第二年江陵失陷,其父陈顼被囚于关右,留叔宝于穰城。至天嘉三年 (562),陈周和好,叔宝与生母柳氏由中记室毛喜接回建康,被立为安成王世子,时年仅9岁。叔宝蒙难时尚是不懂事的娃娃,故不如其父宣帝“知宗庙之负重,识王业之艰难”,这或许注定了陈叔宝只知淫乐,不知守业,当一个送终天子的命运。
陈叔宝原来不是这个名字,还在陈叔宝刚回建康的时候,陈世祖陈茜笑着对陈顼说:“我的儿子们都是以 ‘伯’ 字为名,你的儿子们就用 ‘叔’ 字做称呼吧!” 陈顼问中记室毛喜用叔字好不好,毛喜排列自古名贤杜叔英、虞叔卿等二十余人,陈顼非常高兴。即让儿子以 “叔’ 为名,陈叔宝之名由此而来。
天康元年 (566),授叔宝为宁远将军,置佐史。光大二年 (568),又授为太子中庶子,不久迁位侍中。太建元年 (569) 正月,父亲陈顼登基称帝,被立为皇太子。
至太建八年 (576),陈叔宝年已成人,爱好文学,想要着名文士、左户部尚书江总做太子詹事,便让管记陆瑜把这个想法告诉吏部尚书孔奂。孔奂对陆瑜说:“江总这个人虽有潘岳、陆机之才华,但无园公、绮里季之实学。用他辅弼东宫,恐怕不太合适。”陆瑜以此言于叔宝,叔宝深以为恨,乃自请于父皇。陈高宗认为太子既然面请,不好驳回,即随口答应。孔奂闻知此事,急忙上奏高宗说:“江总是位文华才士。现在皇太子文才已经很高,难道还用得着江总教导吗? 依臣愚见,应选取敦重饱学人才,居住辅佐引导太子之职。” 陈高宗对孔奂说: “你说的很合我的心思,但谁可担当此职呢?”孔奂回答说:“都官尚书王廓,祖辈即有很好的德行,他本人又聪慧敦敏,可以担任此职。” 陈叔宝这时尚未离开,当即反驳说:“王廓是王泰之子,应该回避父亲名讳,不能做太子詹事。”孔奂坚持说:“宋朝范晔是范泰的儿子,不也做过太子詹事吗?前人既然无此疑虑,我们为什么再要避讳呢?”陈叔宝坚决不答应,仍要求以江总为太子詹事,陈高宗被缠得无可奈何,也只好依从了他。
陈叔宝报复心很强。这件事过去不久,陈高宗迁尚书右仆射陆缮为左仆射,想用孔奂接任尚书右仆射一职。诏令已经写好,陈叔宝即因前憾急忙入宫谏止。其后,孔奂再没能受到重用。陈叔宝得到江总为太子詹事后,爱其文才,经常召江总做长夜之饮。欢会之间叔宝听说江总有一养女陈氏, 美丽非常, 即微行至江总府上, 与她戏调笑。 事为陈高宗所闻,高宗大怒,即免江总太子詹事。陈叔宝因此虽然有所收敛,但仍不断拈花惹草之事。
至太建十四年(582)春正月,陈高宗病逝,陈叔宝身为皇太子,本应立即继承皇位,不想兄弟之间却又发生一大变故。原来,陈高宗共有42个儿子,其中次子陈叔陵“少机辩,徇声名,强漂无所推屈”很与常人不同。太建六年 (569),受封始兴郡王,授使持节,都督江、郢、晋三州诸军事。其时叔陵年仅十六岁,就已经“政由己出,僚佐莫预焉”。陈叔陵虽有奇才,但却恃才自骄。他在地方任职期间,性情严刻,征求役使,没有限度,至令诸州镇闻其将至,皆震恐股慄。叔陵精力旺盛,夜常不寐,燃烛达旦,专召僚佐侍坐,谈论民间琐细事情,戏谑无所不为。又不喜饮酒,总预备些佳肴珍味,昼夜吃嚼不停。其为政亦多不视事,犯有笞罪的人也被关入监狱,一连几年不加审讯。因其残暴无礼,州县内没有敢上报朝廷的,所以高宗也不知晓,反于太建九年(577)迁叔陵为扬州刺史,都督扬、徐、东扬、南豫四州诸军事。次年又入治东府。叔陵于内舍曾自执斧斤,为沐猴状百般游戏; 又好游于冢茔坟墓之间,遇有着名人物坟墓,即令左右挖掘,取其石志古器,及尸骨体骸,持为玩物,藏于库中;府内民间青年妇女,略有姿色,即强纳为妻妾。还有叔陵之叔伯兄弟伯固,是陈世祖第五子,体形矮小,却善为戏谑,被陈高宗喜爱。伯固本来与太子叔宝关系甚密,每日必见。后伯固认为叔陵更能有所作为,便讨好叔陵,成为一对难兄难弟。叔陵虽有以上恶行,但却也会装模作样。每次入朝,总是在车中马上执卷读书,高声朗诵,洋洋自若。至太建十一年(579),其生母彭氏病逝,叔陵请求葬于梅岭。那里有晋太傅谢安坟墓,叔陵即挖出谢安棺椁,于原穴埋葬其母。又装作哀痛形状,自称刺血抄写《涅槃经》,为母超荐,暗中却让人每天送进美食,照吃不误。并私召左右妻女,强迫奸淫。事为高宗所知,高宗却只免去御史中丞王政官职,对叔陵不绳之以法,仅责让一通而已。
至陈高宗病重时,太子陈叔宝与始兴王叔陵,长沙王叔坚一起入内侍疾。叔陵见高宗病已不治,即生出杀太子夺皇位的念头。因见宫中只有典药吏带有一把药刀,叔陵便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拿起看了看,对典药吏说:“这把刀太钝了,应该磨一磨,才好使用。”典药吏不知什么意思,只好唯唯诺诺。过了两天,陈高宗病逝,宫中准备丧事,人来人往,忙碌不堪。叔陵于仓猝之中令左右去宫外取剑,左右不知其情,拿来朝服木剑,交与叔陵。叔陵大怒,随手一掌,将拿剑的人打倒。这时叔坚正在旁边,见此情景怀疑有变,便时时注意叔陵,看他有什么举动。
第二天,陈高宗小殓,陈叔宝伏在地上嚎啕痛哭,陈叔陵即找出锉药刀,从陈叔宝背后砍将下去,正中脖颈,叔宝猛叫一声闷绝于地。叔宝生母柳皇后惊骇异常,急忙赶来救护叔宝,也被叔陵连砍几下。叔宝乳母吴氏见状急忙扑到叔陵后面,抱住叔陵右肘,陈叔宝这时已经复苏,趁机仓惶爬起。叔陵仍在紧紧抓住叔宝衣服,被叔宝奋力争脱。长沙王陈叔坚闻讯而来,抢步上前,一手拤住叔陵喉咙,一手夺去锉药刀,将他牵到一根殿柱前,用衣袖将他捆住。这当儿陈叔宝已被乳母吴氏抚入内殿躲避,叔坚乃寻找叔宝,请求如何处置叔陵。叔陵见叔坚离去,使劲挣脱束缚,急忙冲出云龙门,驾车飞速赶回东府,召令左右截住青溪道,赦免东城囚犯,发放金帛赏赐,使充当士卒抵御禁卫军。又派人去新林召集所属部队,自己亦披挂整齐,戴白布帽,登上西门城楼招募百姓及诸王将帅,竟没有一人响应,只有新安王陈伯固单骑应召,协助叔陵指挥将士。
当时陈朝大将皆率军沿江防守,台城内军备非常空虚。陈叔坚见陈叔陵逃走,急忙告知柳皇后,使太子舍人司马申用太子名义召右卫将军萧摩诃。摩诃入宫受命,立即率步骑数百人攻打东府,屯于城西门。这时东府兵不过千余人,叔陵见摩诃来很是惶恐,派记室韦谅,送鼓吹一部与萧摩诃,并对摩诃说:“如果将军归附始兴王,事成后必定以将军为台辅。”摩诃笑道:“始兴王必须派心膂节将前来订约,方敢从命。”叔陵即遣亲臣戴温、谭骐麟赴萧摩诃处,摩诃把二人执送台城。陈叔宝即令斩首,送至东府城下示众,城中大骇。叔陵自知其事不成,急入内府,将爱妃张氏及宠妾七人沉于井中。自率步骑数百人与伯固连夜渡江,想去新林乘舟奔隋。行至白杨路,后面京城禁军赶到。伯固见追兵逼近,当即避入一条小巷,叔陵亲自拍马拔刀追回,拟与追军决一死战,无奈部下已经弃甲溃散。摩诃部将陈智深迎着叔陵,一枪将叔陵刺落马下,陈仲华上前将其斩首。伯固也被乱兵所杀。两首传于宫中,陈叔宝才择日登基,颁诏大赦,改元至德。以功授叔坚为骠骑将军,领扬州刺史;萧摩诃为散骑常侍,车骑大将军,封绥远郡公,邑三千户。叔陵平时所聚金帛累千巨万,悉数赐于摩诃。
风流天子
陈叔宝即位之初,因脖子剑伤未愈,于承香殿休息治疗,百事庶务,内决于柳太后、外决于长沙王陈叔坚。叔坚因诛叔陵立功,加上大权在握,逐渐骄纵,势倾朝廷。叔宝闻此不免猜忌,但因讨逆之功,兄弟之亲,含忍过去。这时偏偏有都官尚书孔范与中书舍人施文庆,都是东宫旧人,有宠于叔宝,忌恨叔坚,天天在叔宝面前诉说叔坚过失。叔宝乃决定夺叔坚之权。先令叔坚以骠骑将军本号,用三司之仪,出为江州刺史。此为陈至德元年 (583) 春天事情。到了秋天,叔坚因故尚未赴任,陈叔宝怕叔坚在方镇造反,又改任皇弟叔文为江州刺史,召入叔坚,当面慰留,仍复其司空一职,实已夺取其兵权。叔坚既失叔宝恩宠,内不自安,乃为左道厌媚以求福禄。雕刻成木偶,穿上道士服装,中设机关,能自跪拜,使在日月下醮祷求福。当年冬天,有人上书叔宝告发其事,叔宝召叔坚,囚于中书省,令内侍宣敕责问。叔坚回答说: “臣之本心,实无他意,不过前亲后疏,故求神灵保佑再得亲媚罢了。今既犯天宪,罪当万死。但臣死之后,必然见到叔陵,望陛下先宣明诏,责之于九泉之下。方免为叔陵所侮。”陈叔宝闻此言念及叔坚拥护有功,乃赦其罪,免去官职,仍以王位还第。
陈叔宝自免去陈叔坚朝廷职务,由祠部尚书江总转任吏部尚书,参与朝议。但江总乃文学之士,每日里饮酒赋诗,故机要全掌于右卫将军兼中书通事舍人司马申之手。司马申有智有谋,一应军国大事,指挥决断,无有滞留。但也未免因才能权势颇作威福,又善揣叔宝心意,凡忤己者,必以微言诋毁; 附己者,必因机缘而进之。因此,朝廷内外,都不敢逆其意旨。只有侍中毛喜自恃朝中元老,从不阿从司马申。一次,陈叔宝想用毛喜为仆射,司马申恨其不附于己,说: “毛喜是我的妻兄,但我不能以私亲忘陛下之公。先前高宗时毛喜曾说陛下有酒德,请逐去官宦,陛下难道忘记了么?”叔宝因此不用毛喜。又有一次,陈叔宝因创伤痊愈非常高兴,特地于后殿设宴庆贺,召江总以下文武百官赴会。宴席上,陈叔宝带头展乐赋诗,群臣也顺势亦步亦趋,互相唱和。叔宝突然发现毛喜独坐一旁,默默无语,即令毛喜近前赋诗唱和。毛喜因其时高宗灵枢安葬不久,距大丧不过一年,对叔宝设此欢会十分不满。现在见皇帝带醉指名赋诗,不好劝谏,便慢吞吞起身,来到叔宝近前,却又伴作心痛,倒在御座阶下。叔宝大为扫兴,即命左右将毛喜抚出省中。后来叔宝酒醒,怀疑毛喜所为,乃对江总说道:“我真不该召毛喜参加昨晚的宴会,他实际上没有病,不过是想阻我欢宴,非我所为罢了。如此奸诈,未免太可恨了。”江总听了,也不与计较。叔宝又对司马申说: “毛喜这个人负才使气,真该想个办法治治他。前时杀始兴王伯茂,都是毛喜谋划,我想把他交付鄱阳兄弟,让他们报杀兄之仇,你看怎样?” 司马申应声答道: “既然毛喜终不能为陛下所用,就可以按你说的去做。”不料右卫将军傅縡在一旁反驳说: “陛下不能这样做,如果让鄱阳兄弟报仇,那么将置先皇于何地呢?” 陈叔宝闻言呆了半晌,说: “那就让他到一小郡,不许过问政事便了。”说完,即诏令谪毛喜为永嘉内史。
毛喜虽然被傅縡一言所救,但这个傅縡不久自己也遇上了一场大祸。傅縡为文典丽,词理优洽,是当时着名文士,然性格却很倔强,负才使气,大多遭人怨恨。施文庆和沈客卿因与傅縡有矛盾,便诬陷他受高丽使者贿赂,叔宝大怒,收傅縡入狱。傅縡禀性刚直,于狱中上书叔宝,内中有指责叔宝酒色过度,宠溺小人,使“东南王气自斯而尽”之语。
叔宝见书,勃然大怒。过了一会,怒气稍消,派人对傅縡说: “我想要赦免你,但你能改过吗?”傅縡神情严肃地说: “臣心如面,臣面可改,则臣心可改。”叔宝听这话更加恼怒,即令宦官李善庆穷治其事,不久赐死狱中。
自陈叔坚、毛喜、傅縡等大臣相继被贬谪杀戮,陈朝谏官皆若虚设,无人进言。陈叔宝乃得以恣意妄为,无所顾忌,每日里饮酒赋诗,做些风流韵事。叔宝皇后名沈婺华,是仪同三司望蔡贞宪侯沈君理的女儿,母亲乃是陈高祖之女会稽穆公主。公主早亡,时皇后尚年幼,而哀毁过度,如同成年人一样。陈高宗闻其孝行,大为惊异,于太建二年(571) 纳为太子妃。其父沈君理逝世,请求居于别殿,日夜哀痛,叔宝即不甚高兴。再加沈皇后性格端静,居处俭约,更不合叔宝心意。于是另纳龚、孔二女为贵嫔,将沈皇后全置于脑外。龚贵妃入宫时带一张姓侍女,年仅10岁,娇小玲垅,后被叔宝看中,纳为贵妃,生下一男孩名陈深。张贵妃名张丽华,有天生一头七尺长发,色黑如漆,光可照物,并且脸若桃花,肤凝如脂,两池秋水,含情脉脉,深得叔宝宠幸。当年叔宝在承香阁养病,几乎全靠张贵妃一人服侍。叔宝病愈后又借皇帝之威于民间广采美女,得王、李二美人,张、薛二淑媛及袁昭仪、何婕妤、江修容等七人。陈叔宝因此更加荒耽酒色,无暇过问政事。所有百官奏事,皆由宦官蔡脱儿、李善度进请,陈叔宝倚在 “隐囊” 之上,将张贵妃抱坐怀中,共决可否。李、蔡二人有不能记述的,即由张贵妃逐条裁答,无所遗漏。因此张贵妃得以干预外政,宠幸冠于后庭。宦官近侍无不与她内外连结,援引宗戚,纵横不法,卖官鬻爵,贿赂公行。陈叔宝反觉张贵妃精明能干,一应赏罚诏命,皆决于贵妃。贵妃因而更加骄纵,凡大臣有不从己者,必于叔宝面前毁谮。群臣害怕,无不从风谄附,张贵妃之权势因此薰灼四方,使天下人只知有张贵妃,不知有陈叔宝了。
至德二年 (584) 陈叔宝令于光昭殿前筑起临春、结绮、望仙三阁,各高数十丈,连延数十间。其窗户壁木,横楣栏槛,均用沈檀香木制成,又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悬珠帘,内设宝床宝帐,一切服玩,皆瑰奇珍丽,光怪陆离,人间少有。每当微风吹至,珠卷帘动,香飘数里,再有旭日初照,王颜六色,光澈后庭。令人叹为观止。阁下又积石为山,引水为池,杂植异花奇卉,非常幽雅艳丽。
陈叔宝自居临春阁,张贵妃居结绮阁,龚、孔两贵妃居望仙阁。三阁用复道相连,以便往来。宠妃之外,陈叔宝又从宫女中选有文墨、能诗赋者如袁大捨等人为女学士。仆射江总虽为宰辅,亦不亲政务,每日里与都官尚书孔范、散骑常侍王瑳等文士十余人,入后庭陪叔宝宴游嬉戏,无复尊卑之序,称为 “狎客”。陈叔宝每次宴饮,必使妃嫔群集,女学士与诸狎客列坐赋诗,互相赠答,凡有文采特别艳丽的,即谱以词曲,选宫女千余人学习演唱,按歌配曲,分部迭进。其中乐曲尤以陈叔宝所谱 《玉树后庭花》、《临春乐》最为着名。内容亦不过为赞美诸位妃嫔容貌,如“壁户夜夜满,琼树朝朝新”之类。君主臣子,乐此不疲,酒酣歌舞,通宵达旦。把国家大事,尽皆抛诸一边。
妃嫔宫女之外,还有几个佞臣,竟相谄媚,阿谀迎合。其中都官尚书孔范,与孔贵嫔结为兄妹,深知陈叔宝恶闻过失,所以每遇有谏止叔宝者,必以种种罪名斥退,然后曲为文饰,称颂赞美,把过失全说成美德。叔宝因此转怒为喜,对孔范宠遇优渥,言听计从。又有中书舍人施文庆,聪敏强记,心算口占,非常条理,所以也得叔宝宠幸。文庆又引荐沈客卿、阳惠朗、徐哲、暨惠景等人,叔宝一概录用。客卿为中书舍人兼掌金帛局,因叔宝大兴土木,供亿浩繁,国库大为空虚,客卿便建议军人、文士也应纳关市之税,并将税率提高。叔宝闻言,认为是好计谋,即令阳惠朗为太市令,暨惠景为尚书令、仓都令史,掌管其事。阳、暨两人出身小吏,考核帐簿,纤毫不差,但却不识大体,督责苛碎,聚敛无厌,使百姓嗟怨不已。如此一年下来,收入超过往常几十位。陈叔宝大喜,极称施文庆有知人之才,故更亲信,大小之事,无不委任。孔范又自称其文武之才举朝莫及,曾对叔宝说: “朝外诸将,起于行伍; 不过一匹夫之力。深谋远虑,难道他们能做到吗?”陈叔宝半信半疑,问于施文庆,文庆畏慎孔范权势,便点头称是,司马申也从旁赞美,陈叔宝遂对孔范信而不疑。自后遇将师少有过失,即夺其兵权,交以文吏。其中领军将军任忠,战功卓着,亦被叔宝夺去部卒,交给孔范等人分管,将任忠迁为吴兴内史。于是文武解体,士庶离心,距覆灭不远了。
至德三年(585)春天,又有丰州刺史章大宝据州造反,陈叔宝急忙派兵平叛。章大宝是章昭达的儿子,在州任职时骄纵不法,百姓怨酷,陈叔宝命太仆卿李晕代其职务。章大宝闻李晕将至,派人在半路截杀,起兵反叛,派其部将杨通攻建安。建安内史吴慧觉据郡城抵御,杨通累攻不克。过了不久,朝廷大将陈景祥率兵迫近,叛军人情离异,大宝计穷,与杨通逃入山中。很快被追兵抓获,送往建康,途中病死,传诏夷其亡族。
转眼又过了两年,隋朝代周已经奠立根基,陈叔宝却又改元祯明,企望天降福祉。无奈这时江南人心已经离散,谣言汹汹,灾异迭出。先是临平湖久被杂草堵塞,忽然不浚自开; 又有群鼠无数,由蔡洲渡淮入江,数日方死,随流出江; 再有东冶铸铁,天空中坠下一物,色赤有声,铁汁飞出墙外烧毁民居。另有种种征兆,亦不一而足。陈叔宝闻报心烦意乱,便效法前代皇帝,自卖于佛寺为奴以为厌祷。又令在建康城中造大皇寺,起七级浮图,尚未竣工,就被一把大火烧尽。
时有太市令章华,好学善文,朝廷群臣认为他家无伐阅、身无资历而竟相排挤。章华郁郁不得志,见陈叔宝荒于政事,便上书极谏,说是如果陛下再不改弦易张,将见糜鹿复游于姑苏矣! 陈叔宝见书,非但不知感悟,反而勃然大怒,即日将章华斩首。
陈叔宝有太子陈胤,性格聪敏,爱好文学,颇肖乃父,然亦颇有过失。詹事袁宪痛切诤谏不听。沈皇后无宠,经常派亲近随从去东宫看望太子。太子亦常使人入省母后。事为叔宝所闻,遂疑其心怀怨望,很不高兴。张、孔二贵妃又日夜谗构皇后太子,说他往来秘密,恐有异图。孔范等人又助纣为虐,遂使叔宝产生废太子立张贵妃子始安王陈深的念头。一日,叔宝将此心事言于大臣,吏部尚书蔡征即顺旨称赞,立时应承。詹事袁宪厉声反驳蔡征说:“皇太子为国家储副,亿兆宅心,你是什么人物,竟敢轻言废立大事?”然而陈叔宝不听从袁宪意见,于祯明二年 (588)五月将太子陈胤废为吴兴王,立扬州刺史始安王陈深为太子。至是沈皇后亦成为眼中钉,肉中刺。叔宝急欲废去而立张贵妃为皇后,然其事尚未行,亡国之祸就已降临了。
亡国之君
太建十三年 (581),周被隋所代。隋因国力未厚,采取与陈通好政策,所以隋陈间边境虽有小的磨擦,但基本上还是和好的。陈高宗死后,隋朝遣使赴吊,国书中自称姓名,并有 “顿首”字样。陈叔宝认为这是隋朝畏怯,不免因而生骄,答书词语多有不逊。隋主杨坚见书不悦,出示朝臣。群臣乃献策伐陈,后因营建新都与征伐突厥,而将征陈之事暂时搁置。
祯明二年 (588)春天,陈叔宝一面派散骑常侍袁雅等出使隋朝,一面又令另一散骑常侍周罗睺率兵出屯峡口,侵隋峡州。隋主杨坚刚派散骑常侍程尚贤来通好于陈,忽闻陈已出兵峡口,勃然大怒,遂决计伐陈。
陈叔宝闻隋将大举伐江南,不免恐慌,忙派散骑常侍许善心赴隋修和。隋主杨坚不再理会,反遣使送陈玺书,历数叔宝二十过恶,并以晋王杨广负责征讨隋军事,以秦王杨俊及清河公杨素为行军元帅,大举伐陈。
这年十一月,杨素率军由三峡至流头滩,陈将军成昕守狼尾滩,不料被其夜袭,全军覆没,只有陈昕单身逃走。狼尾滩失守,隋军乘流西下,沿江镇戍,相继奏闻,却被施文庆、沈客卿扣住,不使陈叔宝闻知。这时陈叔宝正忙于明年元会,召南平王陈嶷与永嘉王陈彦入建康,并令沿江船舰尽从二王入都。至是江中竟无一艘战船。
陈叔宝这时尚不知军情紧急,反虑湘州刺史晋熙王陈叔文久据上流,大得人和,而欲以施文庆率二千精兵前往替代。施文庆非常欢喜,但又怕出朝后有人向陈叔宝说他坏话,故请叔宝许以沈客卿代己在朝执事。叔宝应许,两人正移办交接事宜,护军将军樊毅,闻隋军逼近,对仆射袁宪说: “京口、采石都是军事要地,应各出五千精兵、配以二百金翅舟沿江防御,以备不虞。”袁宪与骠骑将军萧摩诃都认为这个建议很好,于是会同文武群臣共同商议。施文庆恐行此策无兵从己,妨碍任职,而沈客卿已接文庆之任,得专朝权。故两人各怀鬼胎,说: “诸位公卿如有高见,不必面见圣上,只须写成文牍,由我们传入即可。” 袁宪等朝臣信以为实,作奏章让二人送入。两人入见陈叔宝说: “寇敌入境,已是常事,边城将帅足以抵御。如果多出兵船防守,恐怕只能是自致惊忧。”叔宝听信他们,遂不增兵防御。
后来隋军临江,谍报屡至,袁宪等人再三奏请出兵。施文庆说: “元会已近,南郊时还须太子主持,如果现在出兵,祭祀之礼就会废弃了。” 陈叔宝说: “现在先出兵,如果北边无事,我们用水师从祀,有什么不可以呢?”文庆又说: “这样会被敌人知道,他们必然认为我们国家虚弱。”施文庆怕叔宝犹豫,又贿赂江总入内游说,叔宝心无所主,令付群臣商议,江总排斥袁宪,由是议久不决。陈叔宝见群臣不再入言战守事宜,以为无所忧虑,便对近臣说: “金陵王气在此,齐兵三来,周师再至,无不摧败。谅隋军有什么作为呢?”都官尚书孔范应声大言不惭地说道: “长江天堑,自古为限隔制南北,今天虏军难道能飞渡么?沿江诸将想要邀功请赏,故常谎报事急。我常嫌官位太低,如果虏能渡江,我凭战功便可做太尉公了!”又有人传报隋军战马尽死,孔范又说:“这是我的马,为什么就死了呢?”叔宝闻言大笑,仍不作战备,奏伎、纵酒、赋诗依旧如故。
祯明三年 (589)正月,陈叔宝朝会群臣时大雾迷漫,吸入鼻中,辛酸不堪,叔宝昏睡,日中才醒。这一天,隋将贺若弼已引兵过江,韩擒虎亦渡过采石。第二天,采石守将徐子建派人急赴建康告变。陈叔宝闻报召集公卿商议了一天后颁诏说:“犬羊陵纵,侵窃郊畿,蜂虿有毒,宜时扫定。朕当亲御六师,廓清八表,内外并可戒严。”诏以骠骑将军萧摩诃、护军将军樊毅、中领军鲁广达并为大都督,司空司马消难、湘州刺史施文庆并为大监军,派南豫州刺史樊猛率舟师出白下,散骑常侍皋文奏率兵出镇南豫州。并重立赏格,僧、尼、道士,尽令服役。不久,隋将韩擒虎攻破南豫州,虏去樊猛妻子儿女,叔宝恐怕樊猛生有异心,即想以镇东大将军任忠代替樊猛职务,先派萧摩诃晓谕樊猛。樊猛不悦,其事遂罢。又有鲁广达之子世真在新蔡留守,与弟世雄率所部同降韩擒虎,派人致书招降广达。广达正屯守建康,将来书呈奏,并自劾赴廷尉请罪。陈叔宝传敕抚慰,加赐黄金,仍使还营督军。
又过了几天,隋军已进据钟山,陈人大惊,降者相继。这时建康尚有十余万甲士,兵多将广,犹可决一雌雄。然而陈叔宝素来怯懦,不懂军事,见此危急情势只知日夜啼哭,台中庶务,尽委施文庆。文庆忌诸将有功,对叔宝说:“这些人平常就不听您的,当此危急之时,怎么可以相信呢?”于是诸将凡有启请,皆搁置不行。萧摩诃屡次入内请战,陈叔宝皆不允许。这日,叔宝召萧摩诃与任忠入内殿商议军事。任忠说: “兵法有言: ‘客贵速战,主贵持重。’ 现在国家兵多粮足,还应固守台城,沿淮立栅,北军虽来,不与交战; 但分兵阻截江路,不使其互通音信。再给我精兵一万,金翅舟三百艘,下江径掩六合,且扬言欲往徐州,断他归路。北军前不得进,后不得归,必然自致惊乱,不击自去。待春水上涨,上江周罗等众必沿流赴援, 表里夹攻, 即可破敌。”这一计策虽好,然而叔宝却终不能从。过了一夜,叔宝又突然出殿说: “兵久相持,胜负未决,令人心烦,可呼萧郎出战。” 任忠叩头,苦请坚守勿战。孔范在旁边插言说: “请让我带兵与北军决一死战,将来定能为陛下刻石于燕然。”叔宝即宣旨召摩诃,说: “公可为我决一胜负。”摩诃戚然说道: “从来出兵打仗,无非为国为身; 今天之事,兼为妻子儿女罢了。” 叔宝即多出金帛给予诸军充作赏赐,派鲁广达居于白土岗,在诸军之南,依次有任忠、范毅、孔范、萧摩诃在最北。诸军南北绵延二十里,首尾进退不能相知。
其时形势已十分危急,陈叔宝却又因见萧摩诃妻室年轻美貌,与之通奸。事为萧摩诃所知,遂无战意。唯鲁广达率军力战,打败隋贺若弼军,杀死二百多人。陈军争抢人头,献于建康请功。隋军趁机复出,直冲孔范大营,范部溃走,陈军大乱,萧摩诃也被隋军俘虏。任忠急入台城,对陈叔宝报称败状,并说: “陛下保重,臣无所用力了。”叔宝大惊,拿出两縢黄金,使任忠出外募人再战。任忠踌躇了一会,说:“陛下只有备舟楫,往就上流诸军,或许可以脱难。臣愿以死奉卫。”叔宝少觉安慰,即令任忠出外准备,自令宫人装束等待。谁知任忠见大势已去,竟自赴石子岗,投降韩擒虎,引隋军入朱雀门。陈军欲战,任忠挥手斥之说: “老夫尚降,诸君何必多事。”守城将士闻言一哄而走。城内文武百官也皆逃匿。只有袁宪在殿中,尚书令江总带几个人在省中。陈叔宝见此不觉悽然,对袁宪说: “我从来待你不及他人,现在只有你在这里相陪,真令我不胜追愧。然而今日之事,不仅是因我无德,也是江东衣冠道尽了。”说着,即欲寻地方藏匿,袁宪态度严肃地说: “北兵入都,料定必无所犯。大事已经这样,陛下能到哪里安身呢?我看陛下应正衣冠,御正殿,效仿梁武帝见侯景故事。”叔宝不听,下殿急奔,口里且说: “锋刃之下,怎好轻试? 你不必多言,我自有办法。” 即引张贵妃、孔贵嫔等出后堂景阳殿,至井边欲跳,袁宪急拉住苦谏,后阁舍人夏侯公韵以身蔽井,陈叔宝将他们推到一边,纵身跳入井中。
刚过不久,隋军驰入,见井边有绳,伏下身去呼叫,不见答应,便声称填石,才听有喊声。即用绳拔人,但觉非常沉重,不免有些惊疑。及拔出井外,才见叔宝与张、孔二人系在一起,众军士不禁哑然失笑。还有太子陈深年才15,闭阁而坐,令舍人孔伯鱼侍立一侧。隋军将士叩阁而入,深毫无惧色,安坐不动,说: “戎旅在途,想必已经很辛苦了。” 隋军见状愕然,不禁肃然起敬,不敢相侵。
贺若弼与鲁广达激战至晚,生浮广达,夜绕北掖门而入,闻韩擒虎已得陈叔宝,即呼令相见。叔宝惶惧异常,汗流浃背,两腿战栗,向若弼拜了两拜。若弼笑说: “小国之君,相当大国之卿,拜也属于常礼。但入朝不失作归命侯,何必这样害怕呢?”各处陈军尚与隋师力战,后晋王杨广命陈叔宝作书,招谕各地,诸城守将大都闻风解甲。有部分不从者,不久亦被隋军扫平。
先前,陈叔宝派散骑常侍周坟,通直散骑常侍袁彦出使于隋,特令袁彦画杨坚像带归。陈叔宝展图观看,大惊失色,说: “我不想再见此人!”现在做了俘虏,也无可奈何,于阳广门观拜见隋主。杨坚先宣诏抚慰,又传敕责其君昏臣佞。叔宝惶恐伏地,不敢答置一词。后来听到杨坚发下赦书,竟高兴得舞蹈谢恩,叩拜再三。
过了几日,陈叔宝见隋朝优待有加,便屡次向监守官求一官号。杨坚闻此,脱口说道:“叔宝全无心肝!”又问监守叔宝平日做什么。监守回答:“日夜饮酒,少有醒时。”杨坚又问: “一天能饮多少呢?”监守答说: “与其子弟,一天约饮一石。” 杨坚大惊,说:“一石怎么能行,应让他节饮才好。”过了片刻,杨坚又说:“任他去吧,不然叫他如何度日!”
至仁寿四年(604),陈叔宝病死于隋都洛阳,时年52岁。隋朝皇帝杨广因宠爱其妹宣华夫人,追赠为长城县公,又据叔宝生前行为,追谥曰“炀”。因“炀”字后为杨广本人占用,故历史上称陈叔宝为陈后主或长城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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