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成大《石鼓山记》原文与赏析
范成大
十四日,泊衡州,谒石鼓书院,实州学也。始诸郡未命教时,天下有书院四。徂徕、金山、岳麓、石鼓。石鼓,山名也。州北行,冈垅将尽,忽山石一峰起,如大石矶浸江中,蒸水自邵阳来,绕其左; 潇湘自零陵来,绕其右,而皆会于合江亭之前,并为一水。以东去石鼓,雄踞要会,大略如春秋霸主,令诸侯勤王。蒸湘如兄弟国,奔命来会。禀命载书,乃同轨以朝宗。盖其形胜如此。合江亭见韩文公诗。今名绿净阁。亦取文公诗中“绿净不可唾”之句。退之贬朝阳时,盖自此横绝取路,以入广东。故衡阳之南,皆无诗焉。 西廊外石磴缘山, 谓之西溪。 有 尊及唐李吉甫、齐映诸人题刻。书院之前,有诸葛武侯新庙。家兄至先,为常平使者时所建,十五日,舍舟遵陆,登回雁峰,郡南一小山也。世传阳鸟不过衡山,至此而回。然闻桂林尚有雁声。又有此峰预南岳七十二峰之数,然相去已远矣。
游山,从书院写起。“天下有书院四,徂徕、金山、岳麓、石鼓。”书院以名山敷之而播天下,山则以书院设之而更添其文采风流。但是,作者是否以常人常情常理常态来记游的呢? 我们还是玩赏全文最精彩的一段描绘吧:
“冈垅将尽,忽山石一峰起,如大石矶浸江中。蒸水自邵阳来,绕其左; 潇湘自零陵来,绕其右,而皆会于合江亭之前,并为一水以东去。石鼓雄踞要会,大略如春秋霸主,令诸侯勤王,蒸湘如兄弟国,奔命来会,禀命载书,乃同轨以朝宗,盖其形胜如此。”
此段文字不足百字,却淋漓尽致地写出了石鼓的“帝王之象”。按石鼓曾载有中国现存最早的石鼓文字,唐初被发现,在十块鼓形石上,每块各刻四言诗一首,内容均为歌咏秦国国君游猎情况,因而又称“猎碣”。所刻书体,为秦始皇统一文字前的大篆,即籀文。杜甫、韦应物,特别是韩愈都有诗篇题咏。此处既以“石鼓”名山,作者当然会联想到名副其实的石鼓,从而在脑海中兀然浮现“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的盛景并为之而激动不已了。“冈垅将尽,忽山石一峰起,如大石矶浸江中。”这句话,既是写实,又是写意,给人以突兀、高大和伟岸的感觉。蒸、湘二水“绕其左”、“绕其右”,“而皆会于合江亭之前,并为一水以东去”,则以“石鼓”为中心,既写了左、右、前的情景,让人从视觉形象上因水流的跳动不羁感到心潮激荡,又因蒸、湘二水会并于石鼓前,如兄似弟,山不离水,水不离山,山水之意与兄弟之情相通,故而又让人觉得山高水长、情意绵绵。从眼前的山水胜景中,作者透出了自己对春秋之际秦国一统天下,“奔命来会,禀命载书,乃同轨以朝宗”的无限神往,这同他当时的特殊心态分不开。
北宋末年,女真贵族所建立的金政权逐渐强大。金统治者在覆灭了契丹族的辽政权后,又占领了北宋王朝统治的北方广大地区,扩大了割据的范围,造成了我国多民族统一国家的严重分裂。他们实行残酷的民族压迫,弄得北方许多人家破人亡,有些人则随着宋政权南迁,过着流亡的生活,这种分裂混乱的局面和民族压迫状况严重妨碍了国家经济、文化的发展,破坏了人民的幸福。南宋初期,金统治者继续挥兵南下,进一步威胁祖国的统一和南方人民的安全。广大人民从反抗民族压迫、维护国家统一的爱国主义精神出发,坚决要求抗金; 地主阶级中的有识之士,也发出了强烈的爱国呼声。乾道四年 (1168),范成大作为宋孝宗的特使,为夺取河南的“陵寝”地出使金国。在金国,他“词气慷慨”、“全节而归”,为当时的朝野所称道。这次出使金国,应该说是他政治生涯中的“得意之笔”。但是,这与他在历史长河中领略到的“春秋霸主”、大国威仪,显然不可同日而语了,更何况,他的出使金国,又怎么能同历史上诸侯勤王,同轨朝宗相提并论呢? 这样,对眼前山水胜景的辉煌描绘,实际上蕴含着对当时国家命运的深沉忧虑。下文除提到韩文公诗、李吉甫齐映诸人题刻外,又捎上一笔,“书院之前,有诸葛武侯新庙”,则又使人有“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之慨了。
还在少年时期,范成大便写出了“莫把江山夸北客,冷烟寒水更荒凉”的名句,对南宋统治者向金使炫耀半壁江山的无耻行为作了尖锐批评,但在《石鼓山记》中,他却记述了登回雁峰所见绝景:“世传阳鸟不过衡山,至此而回。然闻桂林尚有雁声。又有此峰预南岳七十二峰之数,然相去已远矣。”这怎么解释呢?还是用作者出使金国后的话作答吧:
“许国无功浪著鞭,天教饱食汉家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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