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鼓云和瑟1,常闻帝子灵。冯夷空自舞2,楚客不堪听。苦调凄金石(对瑟),清音入杳冥(谓鼓)。苍梧来怨慕3(湘灵),白芷动芳馨。流水传潇浦4,悲风过洞庭。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超绝)。
题境惝恍,非此要妙之音不称。
【校记】
1.鼓,《全唐诗》一作“拊”。
2.空,《全唐诗》一作“徒”。
3.来,《全唐诗》一作“成”。
4.潇,《全唐诗》一作“湘”。
【笺释】
[省试] 唐宋尚书省礼部主持举行的考试,又称礼部试、会试。姚合《寄杨茂卿校书》:“到京就省试,落籍先有名。”宋赵升《朝野类要·举业》:“除四川外,诸州及漕司解士,就礼部贡院锁试,名曰省试。”
[湘灵] 《楚辞·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后汉书》卷九〇上《马融传》:马融《广成颂》“湘灵下,汉女游。”李贤注:“湘灵,舜妃,溺于湘水,为湘夫人也。”徐松《登科记考》卷九天宝十载:“进士二十人。《永乐大典》引《苏州府志》:‘天宝十载,侍郎李麟知举,试《豹舄赋》、《湘灵鼓瑟诗》。’按《文苑英华》,《豹舄赋》以两徧用四声为韵。”钱起条下注云:“《唐才子传》:‘钱起,字仲文,吴兴人。天宝十载李巨卿榜及第。’《旧书》卷一六八《钱徽传》:‘父起,天宝十载登进士第。起能五言诗,初从乡荐,寄家江湖,常于客舍月夜独吟。遽闻人吟于庭曰: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起愕然,摄衣视之,无所见矣。以为鬼怪,而志其一十字。起就赋之年,李暐所试《湘灵鼓瑟诗》题中有青字,起即以鬼谣十字为落句。暐深嘉之,称为绝唱。是岁登第。’按李暐当作李麟。《困学纪闻》:‘钱起名在第六,《豹舄赋》。’”本年状元为李卿,同时及第者有谢良辅、魏璀、陈季,庄若讷、王邕等。
[云和瑟] 云和,山名。古取所产之材以制作琴瑟。《周礼·春官·大司乐》:“孤竹之管,云和之琴瑟。”郑玄注:“云和、空桑、龙门,皆山名。”鲍照《拜侍郎上疏》:“不悟乾罗广收,圆明兼览,雕瓠饰笙,备云和之品。”
[帝子] 谓湘夫人。
[冯夷] 《楚辞·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王逸注:“冯夷,水仙也,《淮南》言:冯夷得道以潜于大川也。”《庄子·大宗师》:“冯夷得之,以游大川。”陆德明《经典释文》引司马彪《清泠传》:“冯夷,华阴潼乡堤首人也。服八石,得水仙,是为河伯。”
[苍梧] 苍梧山,又名九疑,在今湖南宁远县境,相传苍梧之野为舜埋葬之地。《礼记·檀弓上》:“舜葬于苍梧之野。”郑玄注:“舜征有苗而死,因留葬焉。”《史记》卷一《五帝本纪》:舜“践帝位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裴骃集解引《皇览》:“舜冢在零陵营浦县。其山九溪皆相似,故曰九疑。传曰‘舜葬苍梧,象为之耕’,《山海经》曰‘苍梧山,帝舜葬于阳,丹朱葬于阴’。”
[白芷] 香草名。夏季开伞形白花,果实长椭圆形,根入药,有镇痛作用,古以其叶为香料。《楚辞·招魂》:“菉
[洞庭] 即今湖南洞庭湖。《庄子·天运》:“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即此。《元和郡县图志》卷二七“岳州”:“洞庭湖,在岳州巴陵县西南一百五十步,周回三百六十里。”本只限于今洞庭湖东北隅,历代屡经变迁,湖面扩大,南北朝时湖周五百余里,近代以来又日益缩小。
【辑评】
《韵语阳秋》卷四:唐朝人士,以诗名者甚众,往往因一篇之善,一句之工,名公选达为之游谈延誉,遂至声闻四驰。“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钱起以是得名……然观各人诗集,平平处甚多,岂皆如此句哉?古人所谓尝鼎一脔,可以尽知其味,恐未必然尔。
《韵语阳秋》卷一五: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一唱而三叹,岂若后世务为哇淫绮靡之音哉?……钱起为《湘灵鼓瑟》诗云:“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鲍溶云:“丝减悲不减,器新声更古。一弦有余哀,何况二十五。”二公之咏,于一唱三叹之旨几矣。
《对床夜语》卷五:李赞皇《桂花曲》云:“仙女侍,董双成,桂殿夜凉吹玉笙。曲终却从仙官去,万户千门空月明。”钱起云:“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虽词约而深,不出前意也。赞皇诗,人少知之,而钱以此名世。亦可见幸不幸耳。
《后村先生大全集·题跋》:唐世以诗赋设科,然去取予夺,一决于诗,故唐人诗工而赋拙,《湘灵鼓瑟》、《精卫填海》之类,虽小小皆含意义,有王回、曾巩所不能道。本朝亦以诗赋设科,然去取予夺,一决于赋,故本朝赋工而诗拙。
《困学纪闻》卷一八:唐以诗取士,钱起之《鼓瑟》、李肱之《霓裳》是也,故诗人多。
《四溟诗话》卷二:诗有简而妙者……亦有简而弗佳者,若……陈季“数曲暮山青”,不如钱起“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
《四溟诗话》卷四:凡作诗以“青”字为韵,鲜有佳者……钱仲文《省试湘灵鼓瑟》云:“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摘出末句平平语尔,合两句味之,殊有含蓄。
《艺苑卮言》卷四:人谓唐以诗取士,故诗独工,非也。凡省试诗类鲜佳者。如钱起《湘灵》之诗,亿不得一;李肱《霓裳》之制,万不得一。
《诗薮内编·近体中·七言》:唐应制诸首拔诗,宋之问三作外,余皆未惬人意……至场屋省题诗,竟三百年无一佳者,《文苑英华》中具载可见。就中杰出,无若钱起《湘灵》,然亦颇有科举习气,如“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与起他作殊不类。下此若李肱、李郢,益无讥矣。
《麓堂诗话》:唐律多于联上著工夫,如雍陶《白鹭》、郑谷《鹧鸪》诗二联,皆学究之高者。至于起、结,即不成语矣,如杜子美《白鹰》起句,钱起《湘灵鼓瑟》结句,若奏金石以破蟋蟀之鸣,岂易得哉?
《围炉诗话》卷一:结句收束上文者,正法也;宕开者,别法也。上官昭容之评沈、宋,贵有余力也。“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贵有远神也。
《唐诗镜》卷三一:只后二语佳,余情余韵不尽。
《而庵说唐诗》卷二二:云和,地名,此地桐木,斫琴瑟,音最精。《周礼》:“云和之琴瑟。”帝子,指湘灵,灵即舜二妃湘君也。以“湘灵鼓瑟”直做起,看他如何做下去。冯夷,水神。《楚辞》“使湘灵鼓瑟兮”下有“舞冯夷”三字,故以冯夷舞承。空自,见舞者自舞,人不得而知之。楚客,指屈平。听鼓瑟而心悲,故云不堪。“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瑟之调苦,凄如金石之感人而凄折;瑟之音清,听之如在转,愈入于杳冥而难追。苍梧,《礼记》:“舜葬苍梧之野。”怨慕,“舜号泣于昊天”。《孟子》曰:“怨慕也,怨己之不得于其亲而思慕也。”清苦之音调,足使舜来怨慕。“白芷动芳馨”,《楚辞》:“绿
《说诗晬语》卷下:唐时五言以试士,七言以应制。限以声律,而又得失谀美之念,先存于中,揣摩主司之好尚,迎合君上之意旨,宜其言之难工也。钱起《湘灵鼓瑟》、王维《奉和圣制雨中春望》外,杰作寥寥,略观可矣。
《重订唐诗别裁集》卷一八:远神不尽。又:落句固好,然亦诗人意中所有,谓得自鬼语,盖谤之耳。
《诗学全书》卷二:《楚辞》:“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湘灵,诗湘夫人,实乃湘水之神。首二点题。《周礼》:“云和之琴瑟。”按“云和”,山名,出材可为琴瑟。帝子,尧女也。次联旁衬湘灵。冯夷,河神。楚客,谓屈平。三联写鼓瑟。四联苍梧、白芷,写湘灵,怨慕、芳馨写鼓瑟。《楚辞》:“朝发轫于苍梧兮”,又“绿
《读雪山房唐诗序例·五排凡例》:试贴一体,特便于场屋,大手笔多不屑为,昌黎所谓类于俳优者之词也。即唐贤佳制,与诸体诗并列,几于无可位置。兹选概不之及,惟存钱起《湘灵鼓瑟》一篇,亦以其结句入神而存之,非以其为试帖也。
王尧衢《古唐诗合解笺注》卷一二:“善鼓云和瑟,常闻帝子灵。冯夷空自舞,楚客不堪听。”此解以题实起,而以虚笔承此虚,最难措手。云和之地,桐木为琴瑟,其音最清。帝子,指湘灵,即舜二妃湘君,盖帝尧之女也。冯夷,水神,因《楚词》湘灵鼓瑟下有“舞冯夷”三字,故用为承。冯夷之舞,不如湘灵之瑟,故曰“空自舞”。楚客,屈原也。屈原放逐而死,幽怨之魂听此哀音,愈不堪矣。“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中解写鼓瑟之如怨如慕,非有非无,却是湘灵身份也。金石之音,最为凄楚,今瑟之调苦,足以感人而必悲,但其音清入于杳冥之际,又渺茫无定也。舜为怨己之不得于亲,而号泣旻天,终身思慕,及舜崩则葬于苍梧之野。今闻瑟调凄苦,能使舜来怨慕。白芷,香草也。《楚辞》“绿
《退庵随笔》卷二一:纪文达师曰:“试帖结语,更要紧于起语,起语可平铺,结语断不可不用意。钱起《湘灵鼓瑟》诗,自以结语擅场。”又,又曰:“陈季《湘灵鼓瑟》诗:‘一弹新月白,数曲暮山青’,语略同钱作。然钱置于篇末,故有远神,此置于联中,不过寻常好句。”
《养一斋诗话》卷一○:近人论诗,多以蜂腰为病。然如……钱仲文“苦调凄金石,清音入杳冥。苍梧来怨慕,白芷动芳馨。流水传湘浦,悲风过洞庭”,皆历世相传之名作,而亦犯此病,并不累其气体,何也?乃知此病,在诗为至小,而徒去此病,亦不足以为佳诗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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