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征派诗群·胡也频·秋色》新诗鉴赏
悲哀的颜色,
笼罩着瘦削的树枝,
如既往的失意之梦影,
流荡在我心头,隐隐约约。
低低叹息在生之疲乏中,
我凝睇于无数芦苇之颠沛;
呵,回忆旧情,
我的眼泪,如残叶上之堕露。
凄凉的寂寞的秋风,
恍惚地浮漾着我的青春之美:
这回忆之迷茫的力,
毁灭了我所有之微笑。
我的悲哀,如江边的乌云,
随旋风卷入淡漠之斜辉,
染上脱叶的树枝,
现出黯澹的秋之颜色。
胡也频是将生命完全凝入诗歌的诗人,他的 一生是诗化的一生。正如他最终是以一个英勇的左联战士被敌人暗杀了一样,他早期的诗歌也不是那种当时流行的一些诗人常有的“甜蜜的怨诉”,而是真诚的人——铸的真诚的诗!按通行的观点认为,诗人早期具有浓郁象征主义色彩的诗代表着他未找到革命前的彷徨,但我们认为,这种“彷徨”是彻骨的生命体验,是生命价值寻求最高实现的困顿,而不是所谓的“为赋新辞强说愁”!那种硬性机械的将诗人前后创作隔裂开来的理论行为,不是愚蠢就一定是骗局。(正像鲁迅先生早期对“国民劣根性”的批判,和后来找到更有力的理论一样,是连贯的、互为因果的。)
这首诗在感伤的情绪中隐藏着精神的强大力量,这种悲剧的诞生是有时代因素的。“悲哀的颜色,/笼罩着瘦削的树枝,/如既往的失意之梦影,/流荡在我心头,隐隐约约”。深秋的景象是“悲哀”的,但诗人写的不是枯萎的落叶,而是孤独而“瘦削的树枝”,这就在悲郁中又给人一种孤傲挺立的力量感。这是诗人“既往的失意之梦影”。那一派葱茏的理想凋谢了,它们在诗人心里留下了深深的伤痕。这伤痕“隐隐约约”,搅得诗人日夜不安。第一节诗人集中写了“树枝”的意象,为全诗奠定了苦难而孤傲的基调。接下来的一节,诗人则主要写“悲哀”。因为前面已经给人一种孤傲的调子,所以这调子不必再强调也会在我们的感觉中一再以潜化的形式运动。“低低叹息在生之疲乏中,/我凝睇于无数芦苇之颠沛;/呵,回忆旧情,/我的眼泪,如残叶上之堕露”。望着芦苇在疾风中摧折、倾伏的姿态,诗人感到了生命的艰难。“颠沛”一词用在这里非常精确,它不是“颓丧”,不是“干枯”,也不是“悲泣”,而是一种隐忍,一种挣扎,一种流浪感。这是诗人“旧情”的象征,他真的奋斗过,有权利失望!所以,“我的眼泪,如残叶上之堕露”。古希腊有 一句箴言,道是“一个人的个性就是他的命运”。联系诗人1926年之前颠沛坎坷的奋斗生活,我们不难领会这种“命运”是由于诗人抗争的个性使然的。那末,这里的“眼泪”比起那种儿女情长的眼泪,不是具有更大的咸度、苦度、深度和力度吗?在悲哀的秋色里,诗人哀悼着旧日理想, “凄凉的寂寞的秋风,/恍惚地浮漾着我的青春之美:/这回忆之迷茫的力,毁灭了我所有之微笑”。没有微笑的“青春之美”,比起天真烂漫的“青春之美”,色调是黯了些,情致是颓丧了些,但这是一种成熟的象征,这种“毁灭”的意义类同于炽红的铁块浸入冷水!正像诗人在另一首诗中所说: “但我们终须痛哭,/假使追究其原因,/与其归咎于命运,/我宁做人类之公敌,愤恨这虚伪世界!” (《痛哭之因果》)这就是胡也频式的“悲哀”,它是一种爆发的力的悲哀,它不是暮霭中的一抹残霞,而是“江边的乌云,/随旋风卷入淡漠之斜辉”。最后的两行呼应了第一节中“瘦削的树枝”的意象,原来那孤傲、苦难的树枝,是诗人的悲愤“染上”的色彩,这是一枝生命的象征,它在秋风中悲泣,但永不能折断永不会宁息!
这首诗体现了象征主义的“契合论”。秋色是总体象征,而诗中的各个物象又构成局部象征。在局部象征中,诗人又突出了“树枝”的象征意义,给人以完整而清晰的审美感受——这也许与诗人对中国古典文学的偏爱有关?这首诗少了些“洋味”,多了些传统诗的格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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