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诗群·欧阳江河·冷血的秋天》新诗鉴赏
一夜大风吹掉月亮
泪水像一只蜡烛烧痛了土地
微暗的火,几乎不是火
田野飘浮在向下的阴沉里
向下,一只鸟陷入人形
它所承受的还不是收获
却使收获显得触目
一粒谷子的重量压迫了生活
树没有弯曲但折断了
谁从果实里哭泣着走来
不是悄悄地哭,而是放声痛哭
但这浩瀚的忧郁并没有传开
活着就得独自活着
并把喊叫变成安静的言词
何必惊动那世世代代的亡魂
它们死了多年,还得重新去死
欧阳江河的这首小诗是平静的、冷漠的,恰如标题《冷血的秋天》。在这首诗里,诗人表现了一个艺术家的体验方式:“水是用来解渴的,火是用来驱寒的——这些都与诗无关;要进入诗就必须进入水自身的渴意和火自身的寒冷”(《中国当代实验诗选》)。换句话说,诗人的意义不在于抒情,而在于体验;不在于对物体进行简单的变形,而在于释放出物体自身所困闭着的意味。当然,这是借喻意义上的说法。
这首诗的前两节写尽了秋天的肃杀。月黑风高,光秃的田野向下沉去;连收获也变得沉重,像鸟儿装满谷粒的胸脯。这些都不是带有感情色彩的夸大,而是诗人对事物体验的心理现实。对一个诗人来说,无所谓乐景、哀景,重要的是准确地把握住它们,“进入水自身的渴意和火自身的寒冷……”。在诗人看来,这些景观无所谓美好与否,所以,他以反讽的口吻写了那些忧郁的悲秋的诗人们。这些人“从果实里哭泣着走来/不是悄悄地哭,而是放声痛哭/但这浩瀚的忧郁并没有传开”。当艺术进入一定的阶段,就不应再有意识窄小的诅咒诗人、流泪诗人,“世界存在着,如此而已”。今天,已不是伤感的、自我中心的浪漫主义时代,秋天也变成了“冷血的”。艺术家要想为艺术的圣殿继续供奉自己的热情,必须具备像自然一样宁静、深邃、不为一时心境所动的精神境界。“放声痛哭”也罢,“放声歌唱”也罢,在今天都离真正意义上的诗歌是那么遥远,它注定不能“传开”。
最后,诗人用告白式的语言说出了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对生存的态度。“活着就得独自活着/并把喊叫变成安静的言词/何必惊动那世世代代的亡魂/它们死了多年,还得重新去死”。艺术家在今天意味着,他必须是孤独的人,必须是独立承担自己命运的人。他对世事的变迁和人生的得失麻木不仁,他不再浮泛地呐喊,而是在寻找本质意义上的深度的 “安静的言词”。在宁静的透明中,价值功利判断消失了。对一个不再和世界斤斤计较的人,春天和秋天有什么不同?甚至夏天和冬天又有什么不同? 只要诗歌的殿堂没有崩颓,它就给我们永恒的慰安,让我们宁静得心音清晰。这就是今天的 “冷血” 艺术,它不再重复前人,不再 “惊动那世世代代的亡魂”,死去的让它死掉吧,拙劣的模仿无异于 “重新去死”。
这是一首以诗论诗的诗,它深邃平静,言简意长; 启人深思,启人改变诗歌的姿势去重新面对改变了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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