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究新谈》小说简介|剧情介绍|鉴赏
吴蒙著。25回。1905年《绣像小说》第47至第72期连载,每回前有两幅绣像。从第25回末有“且听下回分解”看,连载的只是个未完稿。据阿英《晚清小说目》著录,商务印书馆曾于1908年刊印过36回本。
“学究”,本是唐代科考取士明经一科中 “学究一经” 的简称,宋代成为礼部贡举的十科之一; 后指读书人,有时则专指迂腐浅陋的读书人。小说以 《学究新谈》为名,意在谈作者所处时代的新学究,但事实上,作品所 “谈”之“新”,既有二十世纪初中国学界因西学输入、张扬维新所生的某些新象,更有貌似 “新象”掩盖下的若干旧态。
小说一开始便写出了废科举、兴学校的时代特征。杭州秀才咄空 “如今天翻地复,连八股都要废了” 的一句话,把个靠旧学混了三十多年的时文好手夏仰西说得凉了半截。八股一废,仰西就丢了饭碗,他想卖自己视如命根的时文稿子来维持生计,却被人挖苦、臭骂了一顿。八股无用,生计不存,他正欲跳西湖自尽,被表弟沈子圣救了下来,并荐他到强华学堂教蒙学。仰西受到学堂新气象的薰染,又得子圣夫妇教诲,两年就从一个村学究变成了 “教学好手”。他还做了一个奇梦: 在平方五百里的泰平乡,因太平洋外来的一位士人搞 “义务教育”,致使人人读书明理,并且不分贵贱,都能公议大事。这使曾到美国留过学的子圣夫人都大为感叹。小说还写了几个具有新思想、教育有方的名师,如鲁子输、韩伯葵、钱谦甫等的教育活动。
小说写得更多的是学界那些乘维新之潮而泛起的沉渣: 借办蒙学堂,大收学费发财的毕重光等人; 成天在尼姑庵玩牌、与尼姑凑趣,却丢开学生不管的蒋、沈、杨等几个塾师;讲不清“雎鸠”、道不明鲁国的陆少川、胡子春;结党拉派、办学谋私的朱鸿儒、朱安儒兄弟;不学无术,却要借办学以求名的笑哥、沈凤林之流,还有大搞封建迷信的学监、巡抚,沉溺鸦片的征兵大员; 等等。
作者以赞赏笔调描写了几个具有新风貌的 “学究”,他们身上的 “新”,正表现了作者的教育观点和政治理想。
一个是仰西的表弟沈逢时(子圣)。他读了十年中西学堂,又留学美国五年,深受西洋文化科学的影响。现在当了强华学堂的“西文总教习”。他严厉抨击八股时文,说那是“锢蔽聪明、误人子弟的”,甚至会“弄到一国的人怯弱愚鲁,种族都保不住”! 因为按照旧学的法子,即使培养出来的人中个举人、进士,点了翰林,也只庸庸碌碌,“算不得人才,没有本事分得主上的忧,办得国家重要的事,倘若一国的人都象这样,我们中国岂但还要弱下去,只怕祸事不远。”他眼界开阔,说地球上不止一个国家,为什么人家的兵船出来都打胜仗,重要的一点是人家行的新学。他这样概括新的教育:
总之不过三件名目: 一叫体育,一叫德育,一叫智育。那体育是强硬儿童身体的;德育是诱导儿童道德根性的;智育是开通他智慧的。(第三回)
子圣是“教育救国”论者,也是新教育的倡导实行者。他批判旧学,却不象那些故作激烈的“维新派”,把旧学骂得一无是处,尤其是针对仰西,他一方面指出若循旧路走下去,将是 “大大罪魁”,“象这样名为读书识字,还不如那没读书不识字的人”,但又具体分析道:“虽然处处闹错,却也有几样可取之事。”例如,不准犯学规,要求学生严格;背书不准错一字,既习练脑筋,又讲求实在;肯将自己得益之处传授给学生,表现出 “真有良心,担任得起义务” 来的,等等。他认为“仰西天姿是本来高的,只因被时文拘住了,弄到一物不知”。因此他多方开导,用其所长,而仰西也不负所托,虚心请教,认真学习,不多久,俨然成了一个思想开通的教育名家。
由此,我们可以理喻: 仰西欲投西湖遇子圣而绝处逢生,子圣将仰西从“老学究”变为 “新名师”,有着明显的象征意味: 旧学将死,新学方生,陈腐的科举被充满生机的学校取代,已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再一个名师是鲁子输。他看出如今学堂的两种弊端: “一是放任,一是压制”,放任者自觉学问不行,任号令废弛,只贪图薪水优厚,致使学生或“入流革党”,或“吃着嫖赌”,而压制者“立几条苛例,逼着大家遵守”,而他们自己又循私废公,把个学堂 “弄得象官场一般”。鲁子输在说明了这两弊之害后,提出 “教员是道德第一,学问次之”,因此,教员要访请,不能接受循情私荐。鲁子输不仅办学有方,而且怀抱崇高的目的,他劝李悔生,拿出家私来,“开几个小学堂,造就些子弟出来,留下我们黄种根苗,不叫他尽做外人的奴隶,倒是件绝大公德。倘然我国撑持不起时,这班后生,果真做得国民,也自能转弱为强的。”这再一次表现了作者 “教育救国” 的思想。
小说通过夏仰西梦境的描绘,进一步表现了作者的理想。仰西刚入梦境,就听见牧童在牛背上唱着 “当今学界始改良,现出文明象” 的歌,接着从牧童那儿知道,在平方五百里的泰平乡,十年前太平洋外来了一位士人,到处办学堂,搞不收学费的“义务教育”。由于“几乎没得一个人不读书识字,都懂得道理”,故能做到 “便千金万银的放在路口,也没人拾取的”,在这儿,“家家用不着藏私财,”但“浪费了是要议罚的。”这个乡的安乐村,有座极大的西式房子,做了“公民会议处”,这里“不论贵贱,都可以议得事”,“有紧要的事,大家公议,没有丝毫偏袒的。”有次议到要建藏书楼,尚欠百万两银,便马上有在外洋赚了钱者愿意捐赠。再看那村中学堂,竹林清溪环绕,翠鸟游鱼跃然,年轻学子或在草场上打秋迁、盘杠子,或在室内摆弄机器,做电学实验……这一切,深深吸引了子圣夫人,她说:“连我们到过的那天下第一文明合众国,恐怕还及不来表兄梦中光景哩!”仰西还梦到:一个叫柳赛梅的官员,妄图拆毁安乐村的学堂,以中饱私囊,学生气愤不过,组织起来跟他一决雌雄。这里,朝廷派一安抚使,以撤去柳的差使,放还学生头领、共和大总统胡铁血平息了事端。安抚使在指出从前学务“腐烂”的同时,也批评了平等自由的念头,又以 “即如柳赛梅那般不好,也当公议个是非出来,奏上朝廷,自会办他的罪,何至轻动干戈”的话,“说得学生人人心服。”这很鲜明地表现了小说作者的改良主义立场。
尽管小说通过上述人物和梦境的描写,从正面表达了作者的理想和主张,但整个作品的基调是谴责。让我们看看作者笔下的另一类 “学究” 吧:
他们有的借办学以谋私利。仰西原来的三个学生毕重光、时改卿和何新甫,办个蒙学堂就每月收一个学生八块学费,由于学生中有几个好事的朋友来演说,讲什么 “陶成国民”、“流血”、“革命”之类,官府追查,三人就逃至仰西处避难,他们托仰西转求子圣,希望 “找封外国人的信” 去吓唬吓唬 “中国官长”。他们借国家有 “把寺院房子改为学堂” 的章程,凭空要去谋占和尚赵达官的“南海金光寺”。后寺庙虽未占成,但他们的同伙顾玉泉与梅伯舆硬去讹诈了和尚一万两银子,两人私吞了。对此,仰西曾发过一通感慨:“我所以说中国是以官立国,这么说来,学堂是做官的终南捷径。又是你们这班人的利薮。”他们不仅借办学以谋利,还标“新”以图名,时改卿就说: “只消几个新名词,掉弄得转,就是学界中的好教员了。”这一点,做过藩司、现在各府办学的柳仲时看得很清楚,他说:“如今新学界的子弟,都喜夹七夹八说几句背逆的话,实在学问是一些没有。”正因此,他们对真正办新学者不感兴趣,还要借故反对,例如当鲁子输应聘来办学时,他们无事生非,当众将他羞辱了一顿,使他什么事也干不成。
有的不学无术,误人子弟。贵绅黎兴富之妻陈氏捐资办了个义学,所聘蒋、沈、韩、杨四个教师,除姓韩的管得严一些被学生搞恶作剧撵走外,其余三个成天在尼姑庵玩牌,还与尼姑 “凑凑趣儿”,“把义学里的学生,忘在九霄云外”,那些没有教师管的学生,“吵得厉害,只少把房子拆掉” 了,另有陆、胡二位,陆先生说不清 “雎鸠” 为何鸟,胡先生不知道鲁国在哪儿。后来,胡先生托母舅杜鹿笙在上海高等学堂谋了个学监,挂名拿钱。他讲《史记》,大出洋相; 改教四书五经,连个“假借”也不懂。学生看《新民丛报》,他去告密。学生送个洋片给他,他不懂洋文,却自作聪明说上面写的是“哀的美敦书” (战书),待翻译出来,才知乃 “胡屁”二字。他只好悻悻离校完事。
有的搞封建迷信。上海高等学堂的另一个学监,热衷占卦,杭州大学堂的吴学监靠园光去破窃案,连安徽巡抚邬其进都认为自己官运财运亨通乃在于信了 《金光斗灵经》。招牌是新的,骨子里是旧的,这是当时学界的普遍现象。
就是在这样一些“学究”的治下,真有种种教育“新”事可“谈” 了: 上海高等学堂的学生不上课,整日唱戏、搳拳、玩耍,有人慕其名来参观,校方只好每人赏三角小洋诱学生上课以掩人耳目;笑哥图名,捐款办了个优立公学堂,委鸦片烟鬼尹子奇采办图书仪器,被他狠狠从中赚了一大笔扣头,主其事的吴公权,演讲时只说得“我们开这个学堂……”半句,便无词了; 妓女们集资办了个“移风学堂”,颇擅唱歌演戏,惹得专门前往考察的唐文绍目迷五色,“不觉神移”;靠巴结官府、笼络人心、见风使舵谋得“两江高等学堂”监督的沈凤林,日久被学生看轻,有个叫李搏鹏的学生嫖妓,来向他借钱,他不借,李就伪造淫秽情书诬损他,又乘睡将他的辫子割掉以示儆戒; 总之,学界到处是师将不师、生将不生的荒唐景象。
小说对学究们的种种劣迹旧态,进行了无情的揭露和讽刺,故阿英说: 它“完全是嘲笑在维新期间一些在教育方面的投机分子”的(《晚清小说史》)。作者否定八股时文,却认为对学务的弊端,“只可上报朝廷办罪,不能造反”; 他主张改革教育,却反对宣传“流血”、“革命”;他反对办学谋私者,却歌颂致力维新的能人。作者维新改良的立场是十分鲜明的。
小说中的人物对话,颇多长篇议论,如:
……自己没有本事,倒怪先生不好,岂有此理! 但是据我妇人之见看来,教育的责分,人人应当尽的。只要有一种本事,都可以教得人。譬如表兄会写字,我不会写字,表兄就教我写字,我到后来也会写字了,表兄不就是我的写字先生么? 表兄虽是我的写字先生,却不懂得算学,我就教表兄算学,表兄到后来也会做算学了,我不就是表兄的算学先生么? 这样,大家传授起来,人人能写字,懂得算学,还有别的学问也象这般传开去。我们中国尽是有本事能竞存的人,还会弱到哪里去呢? ……只因中国的人,看得银钱太重了些,把一桩极大的教育事务也当做利薮一般纷争起来。自己没有公德,还能教导学生么? (第四回)
这是子圣夫人对着夏仰西和前来挑唆他的邬孟华说的一番话,它固然表现了这位开明女士的识见、雄辩,更是代作者立言,传达着作者的心声。小说中类此滔滔议论,十分普遍,它构成了作品浓厚的思辨色彩。
小说还用漫画手法刻画人物,如第二十三回写唐文绍看到的征兵大员阮知府。那天早晨,唐在火车站等得不耐烦时,“方见四个人抬了一乘破轿,到火车站 ( ‘站’ 字原刊落) 歇着,后面两个家丁,带了烟枪烟灯,各色具备,坐了东洋车跟在后面。大轿一停,东洋车跟着就停。两个管家走近轿边,揭开帘子,岂知这乘轿里的人,竟自睡着去了。叫了几声,方把他叫醒,两个家丁使劲的拉出轿来,跨出轿杠,尚是闭着眼睛,俨如尸首一般。一脚绊倒了轿杠,几乎跌了一个倒栽葱。”好不容易被搀扶上火车后,“让他睡着,两个家人手忙脚乱,连忙打开了烟具”,伺候他抽了好几口烟后,才听见这老爷说: “快开车了,他们黄老爷、英老爷、胡老爷到哪里去了?”接着来的三个老爷,“更是面色发黑,满脸烟容”,后面还跟着个“嘴唇发黑,象是新上烟瘾的”妓女。这些描写,真是绘形传神,活画出晚清那群腐朽、昏沉的官僚形象,征兵大员尚且如此,其他更无不是行尸走肉罢了。
此外,作品对许多污浊内幕的透示和对复杂人际关系的描写,能做到豁然练达、曲尽其妙。阿英称这部小说“写作技术相当好”(《晚清小说史》),是不错的。
《学究新谈》堪称晚清学界面面观,它有时逸出笔墨去写社会其他方面,如第二十三和第二十四回写征招私盐贩子充逃兵,征兵怒拆大胜关,制台冤杀许报国等,虽丰富了小说的容量,却显得与写“学究”的题旨相疏离。而作品既用赞颂的笔调写理想、褒人物,又以谴责的手法抒愤懑,斥流弊,致使小说在艺术风格上显得不太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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