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琐高议《赵飞燕别传》原文|注释|赏析|译文

青琐高议《赵飞燕别传》原文|注释|赏析|译文

余里有李生，世业儒术。一日，家事零替，余往见之，墙角破筐中有古文数册，其间有《赵后别传》，虽编次脱落，尚可观览。余就李生乞其文以归，补正编次，以成传，传诸好事者。

赵后腰骨纤细，^[1]善踽步行，^[2]若人手持荏枝，^[3]颤颤然，他人莫可学也。在主家时，^[4]号为飞燕，入宫复引援其妹，得宠为昭仪。^[5]昭仪尤善笑语，肌骨清滑。二人皆称天下第一，色倾后宫。自昭仪入宫，帝亦稀幸东宫。昭仪居西宫，太后居中宫。后日夜欲求子，为自固久远计，多以小犊车载年少子与通。帝一日惟从三四人往后宫，后方与一人乱，左右急报，后惊遽出迎。帝见后冠发散乱，言语失度，帝亦疑焉。帝坐未久，复闻壁衣中有人嗽声，帝乃去。由是帝有害后意，以昭仪故隐忍未发。一日，帝与昭仪方饮，帝忽攘袖瞋目直视昭仪，^[6]怒气怫然不可犯。昭仪遽起避席，伏地谢曰：“臣妾族孤寒，下无强近之亲。一旦得备后庭驱使之列，不意独承幸御，浓被圣私，^[7]立于众人之上。恃宠邀爱，众谤来集。加以不识忌讳，冒触威怒。臣妾愿赐速死，以宽圣抱!”因啼泣交下。帝自引昭仪臂曰：“汝复坐，吾语汝。”帝曰：“汝无罪。汝之姊，吾欲枭其首，断其手足，置于溷中，^[8]乃快吾意。”昭仪曰：“何缘而得罪?”帝言壁衣中事。昭仪曰：“臣妾缘后得填后宫，后死，则妾安能独生?况陛下无故而杀一后，天下有以窥陛下也。愿得身入鼎镬，^[9]体膏斧钺。^[10]”因大恸，以身投地。帝惊，遽起持昭仪曰：“吾以汝之故，固不害后，第言之耳，^[11]汝何自恨若是?”久之，昭仪方就坐，问壁衣中人。帝阴穷其迹，乃宿卫陈崇子也。^[12]帝使人就其家杀之，而废陈崇。昭仪见后具述帝所言，且曰：“姊曾忆家贫，寒馁无聊赖，使我共邻家女为草履市米。一日得米归，遇风雨，无火可炊，饥寒甚，不能成寐，使我拥姊背同泣。此事姊岂不忆也?今日幸富贵，无他人次我，^[13]而自毁如此。脱或再有过，帝复怒，事不可救，身首异地，为天下笑。今日，妾能拯救也。存殁无定，或尔妾死，姊尚谁援乎?”乃涕泣不已，后亦泣焉。自是，帝不复往后宫承幸，御昭仪一人而已。昭仪方浴，帝私觇。侍者报昭仪，昭仪急趋烛后避，帝瞥见之，心愈眩惑。他日，昭仪浴，帝默赐侍者金钱，特令不言。帝自屏罅觇，兰汤滟滟，昭仪坐其中，若三尺寒泉浸明玉，帝意思飞荡。帝常语近侍曰：“自古人主无二后。若有，则吾立昭仪为后矣。”

赵后知之，见昭仪益加宠幸，乃具汤浴请帝。既往后宫入浴，后裸体以水沃帝，愈亲而帝愈不乐，不终浴而去。后泣曰：“爱在一身，无可奈何。”后生日，昭仪为贺，帝亦同往。酒半酣，后欲感动帝意，乃泣数行下。帝曰：“他人对酒而乐，子独悲，岂不足耶?”后曰：“妾昔在后宫时，^[14]帝幸其第，妾立在后，帝时视妾不移目甚久，固知帝意，遣妾侍帝，竟成更衣之幸。下体尝污御衣，欲为浣去，帝曰： ‘留以为忆。’不数日，备后宫。时帝啮痕犹在妾颈，今日思之，不觉感泣。”帝勃然怀旧，有爱后意，顾视嗟叹。昭仪知帝欲留，先辞去，帝逼暮方离后宫。后因帝幸，心为奸利，三月后乃诈托有孕，上笺奏云：“臣妾久备掖庭，^[15]先承幸御，遣赐大号，^[16]积有岁时。近因始生之日，优加喜祝之私，^[17]特屈乘舆，俯赐东掖，久侍宴私，再承幸御。臣妾数月来，内宫盈实，^[18]血脉不流，饮食美甘，不异常日，知圣躬之在体，^[19]辨六甲之入怀。^[20]虹初贯日，^[21]听是珍祥。^[22]龙据妾胸，兹为佳瑞。更期诞育神嗣，抱日趋庭，^[23]瞻望圣明，踊跃临贺。谨以此闻。”帝时在西宫，得奏喜动颜色，答云：“因阅来奏，喜气交集。夫妻之私，义均一体;社稷之重，嗣续为先。妊体方初，保绥宜厚。药有性者勿举，食无毒者可亲。有恳求上，无烦笺奏，口授宫使可矣。”两宫候问，宫使交至。后虑帝幸，见其诈，乃与宫使王盛谋自为之计。盛谓后曰：“莫若辞以有妊者不可近人，近人则有所触，触则孕或败。”后乃遣王盛奏帝，帝不复见后，第遣使问安否。而甫及诞月，帝具浴子之仪。后召王盛入宫中谓曰：“汝自黄衣郎出入禁掖，吾汝父子复富贵。吾欲为自利长久计，托孕乃吾之私言。今已及期，子能为吾谋焉?若事成，子万事有厚利。”盛曰：“臣为后取民间才生子，携入宫为后子，但事密不可泄。”后曰：“可。”盛于都城外有生子者以百金售之，以物囊之，入宫见后。既发器，则子死矣。后惊曰：“子死，安用也?”盛曰：“臣今知矣，载子之

器不泄气，子所以死也。臣今再求子，盛之器中，穴其器，^[24]使气可出入，则子不死。”盛得子，趋宫门欲入，则子惊啼尤甚，盛不敢入。少选，^[25]复携之趋门，子复如是，盛终不敢携入宫。盛来见后，具言子惊啼事。后泣曰：“为之奈何?”时，已逾十二月矣，帝颇疑讶。或奏曰：“尧之母十四月而生尧，后所妊当是圣人。”后终无计，乃遣人奏帝云：“臣妾昨梦卧龙，不幸圣嗣不育。^[26]”帝但叹惋而已。昭仪知其诈，乃遣人谢后曰：“圣嗣不育，岂日月未满也?三尺童子尚不可欺，况人主乎?一日手足俱见，妾不知姊之死所也!”

时后宫掌茶宫女朱氏生子，宦者李守光奏帝，帝方与昭仪共食，昭仪怒言于帝曰：“前者帝言自中宫来，^[27]今朱氏生子，从何而得也?”乃以身投地，大恸。帝自持昭仪起坐。昭仪呼宫吏祭规曰：“急为吾取此子来。”规取子上，昭仪谓规曰：“为吾杀之!”规疑虑，昭仪怒骂曰：“吾重禄养汝，将安用也?不然，并戮汝。”规以子击殿础死，投之后宫井。后宫人凡孕子者，皆杀之。后帝行步迟涩，气颇惫，不能幸。有方氏献大丹，养于火，百日乃成。先以瓮贮水满，即置丹于水中，即沸;又易去，复以新水。如是十日，不沸方可服。帝日服一粒，颇能幸昭仪。帝一夕在太庆殿，昭仪醉进十粒。初夜，绛帐中拥昭仪，帝笑声吃吃不止。及中夜，帝昏昏，知不可起，或仆或卧。昭仪急起秉烛，视帝精出如涌泉。有顷帝崩。太后遣人理昭仪，且急究帝得疾之端，昭仪乃自缢。

后居东宫，久失御。一夕后寝，惊啼甚久，侍者呼问方觉。乃言曰：“适吾梦中见帝，帝自云中赐吾坐。帝命进茶，左右奏帝云：‘向时侍帝不谨，不合啜此茶’吾意既不足，吾又问帝： ‘昭仪安在“’帝曰： ‘以数杀吾子，^[28]今罚为巨鼋，居北海之阴水穴间，受千岁冰寒之苦。’故尔大恸。”后北鄙大月氏王猎于海上，^[29]见巨鼋出于穴上，首犹贯玉钗，望波上眷眷有恋人意。^[30]大月氏王遣使问梁武帝，^[31]武帝以昭仪事答之。

【注释】 [1]赵后：即赵飞燕，汉成帝刘骜的皇后，因善歌舞，身轻如燕而得名。初为婕好，许皇后被废以后，继立为后，其父赵临先封为成阳侯。 [2]踽(ju举)：独行貌。 [3]荏(ren忍)：一种植物名，即白苏，花叶芬芳。 [4]在主家：指在阳阿公主家。赵飞燕初为阳阿公主家歌女，成帝微服出游至阳阿，看上了她，入后宫立为婕妤。[5]昭仪：汉元帝所设宫中女官名，位如宰相，爵比诸侯。三国魏时，在王后、夫人之下设昭仪，爵比县侯。后世虽沿用其名号，地位已不如汉魏之尊崇。 [6]攘(rang嚷)袖：捋袖。曹植《美女篇》：“攘袖见素手。”瞋(chen抻)目：瞪大眼睛，表示惊诧或愤怒。《庄子·盗跖》：“案剑瞋目，声如乳虎。” [7]渥(wo握)被：沾润、蒙受。 [8]溷(hun混)：厕所、粪坑。 [9]鼎镬(ding huo顶获)：本为古代烹饪器，也是一种残酷的刑具，即用鼎镬烹人。 [10]斧钺(yue月)：古代军法用以杀人的斧子。《国语·鲁语上》：“大刑用甲兵，其次用斧钺。”亦用以泛指刑戮。《汉书·苏武传》：“斧钺汤镬。” [11]第：只。[12]宿卫：在宫禁中值宿警卫。 [13]次我：和我们同等次，谓比上我们。[14]昔在后宫时：指当年在阳阿公主府第时。飞燕册妃以前本来是长安宫女，以后宫歌女分给阳阿公主。 [15]掖(ye夜)庭：皇宫中的旁舍，宫嫔所居之处。这里即指后宫。 [16]大号：堂皇的名号。这里是赵飞燕指自己先后被册立为婕妤、皇后。 [17]喜祝之私：指成帝为她祝贺生日而留宿东宫。 [18]内宫：指女性的子宫。 [19]圣躬：天子的身体。圣躬在体，谓身上带了皇帝的胎体。 [20]六甲：旧指妇女怀孕为“身怀六甲”。 [21]虹初贯日：《宋书·符瑞志》：“建安十九年正月，白虹贯日。”《易传》曰：“后妃擅国，白虹贯日。”又占代谶讳迷信以虹霓为祥瑞，虹霓降灵是圣人或天子诞生的吉光。如：温子昇《舜庙碑》云：“虹气降灵，姚墟诞圣。”《宋书·符瑞志》：“帝挚少昊氏母曰女节，见星如虹，下流华渚，既而意接梦感生少昊，登帝位有凤凰之瑞。” [22]听：听从、接受。 [23]抱日：指怀抱皇子。古代以日喻帝王，时汉成帝无子嗣，皇后生子，必立为太子皇储，故以日喻其子。 [24]穴其器：在器具上钻上眼(小洞)。穴，用作动词，穿成洞穴。 [25]少选：少候、少待。选，等待。 [26]圣嗣(si四)：皇帝的嫡子。不育：没能成活，指胎死或流产。 [27]中宫：皇太后所居之宫，上文已有交代。这里即指皇太后。案“帝言自中宫来”，意思是说皇帝只有一次去过母亲皇太后处，根本没去过其他妃嫔处。 [28]数：即“定数”，是古代唯心主义天命论所指的祸福前定、天命安排。 [29]北鄙：北边，北疆。月氏(rouzhi 肉支)：我国古代西北方的部族名，秦汉之际游牧于敦煌、祁连之间，后为匈奴所攻，大部于汉文帝时西迁至今新疆伊犁河上游。西迁的称为大月氏，没迁徙的与羌民杂居，称小月氏。 [30]眷眷：怀念、眷恋貌。[31]梁武帝：南朝梁的创建皇帝萧衍，502—549年在位。南兰陵(今江苏常州)人，乘齐内乱，由雍州刺史起兵夺取了帝位。他长于文学，精通音律，在位期间大兴寺庙，崇信佛教。本文是小说家以佛教报应之说托名梁武帝。

【译文】 我乡里有一位李公子，世代都是以读书为业。后来，家境败落了。有一天，我去拜访他，发现他家墙角的一只破筐中有几本古书，其中一本是《赵后别传》，虽然装线脱落，书页零散了，但还可以观看。我便向李公子要了回来，加以补正编订，整理成传，以传给爱听奇闻的人去观览。

赵皇后腰骨生得细瘦，善于独步行走，就像人手里拿着的花枝，颤巍巍的，别人是学不了的。当她还在阳阿公主家为歌女时，号为飞燕，入宫以后，又把她妹妹引荐进来，妹妹得到皇帝的宠爱，被封为昭仪。昭仪最善于说笑话，冰肌玉骨，清莹滑腻，姊妹二人都称得上天下第一流女子，美貌压倒了所有后宫宫女。自从昭仪入宫以后，成帝连东宫皇后那里也很少去了。那时，昭仪住在西宫，皇太后住在中宫。赵皇后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作长远打算，日夜盼望生个儿子。因此便时常用小牛车装载青年男子到宫中来，和他们私通。一天，成帝只带了三四个随身太监到东宫来，赵皇后正和一个男人在一块淫乱，并不知觉。左右宫女们急忙进去报告，她于慌乱之际，十分惊惶地出来迎接。成帝见皇后头发散乱，言语不协调，心里也觉得可疑。坐了不久，又听见壁罩里有人咳嗽声，就离开了东宫。由此，成帝就有了杀害赵皇后的意思，只是因为昭仪的关系，才暗自忍耐没有发作。有一天，成帝正和昭仪在一起饮酒，突然间捋起袖子，睁大眼睛瞪着昭仪，怒气悖然不可侵犯的样子。昭仪见了急忙起身，离席跪下谢罪道：“臣妾我出身的家族寒微，下面也没有势力强大的近亲。一旦被选入后宫供您使用的行列，不料能独自承受宠爱，深蒙圣恩，使我能立于众人之上。由于依仗恩宠，讨您喜爱，便招致了众人的毁谤，再加上我不大懂得礼貌避讳，因而冒犯了龙威，使您发怒。臣妾我请求给我死罪的处罚，以宽松圣上的怀抱，平息怒气!”说着，禁不住涕泪交流。“你坐下吧，我对你说。”成帝拉着她的臂膀说，“你没有罪。你的姊姊，我要杀她的头，砍断她的手脚，填到粪坑里去，我心里才痛快。”昭仪问道：“但不知是什么缘故得罪了您?”成帝把壁罩中的事告诉了她。昭仪道：“臣妾我是因为皇后的关系才得以填补到后宫来的，皇后死了，那我怎能独自求生?况且，陛下无缘无故地杀了一个皇后，将会招致天下人的暗中议论。我情愿以身承受油烹和杀头之刑。”因而放声痛哭，倒在地上。成帝惊慌，急忙起身扶起昭仪，说道：“我因为你的缘故，本来也不会杀害皇后，只是说说罢了。你何必自己苦恼成这个样子?”过了好久，昭仪才坐下，询问壁罩中的事。于是，成帝派人密查那人的踪迹，原来是宫廷宿值警卫陈崇的儿子。成帝就派人到陈家把他杀了，并革除了陈崇的职。昭仪去见皇后，把成帝所说的话全都告诉了她，然后说道：“姊姊可还记得过去我们家里贫苦，饥寒无法生活，叫我和邻居家的女孩在一起编草鞋，去卖了买回米来。有一天买米回到家里，偏偏遇上风雨天，没有柴禾烧饭，又饿又冷，夜里睡不着觉，姊姊叫我靠着你的背，坐在那里一起吞声哭泣。这些，姊姊难道都不记得了吗?今天，我们幸而富贵了，没有谁能和我们同等相比，可姊姊却这样毁坏自己。倘若再犯了什么过错，皇帝再发起火来，事情到了无法可救的地步，将落得身首异处，为天下所耻笑。现在，妹妹我还能救你;但人的生死祸福难定，万一我死了，姊姊还能靠谁去援救呢?”说着，啼哭不止，皇后也随着哭起来。从此以后，成帝不再往皇后的东宫去，只宠幸昭仪一人而已。昭仪有一次正洗着澡，成帝在外面偷看。侍从宫女去报告了昭仪，昭仪急忙躲到背着烛光的地方去了。成帝瞥见了，心里越发迷恋。改日，昭仪又洗澡，成帝暗中赏给了宫女们金钱，特别叫她们不要去告诉皇后，他便从屏风的缝隙向里偷看，只见满池香汤，昭仪坐在里面，好像一块透明的玉浸泡在三尺深的寒泉中，当时感到神魂飞荡。成帝常对左右的贴身太监们说：“可惜自古以来的皇帝，都没有立两个皇后的。如果有先例的话，那我一定要立昭仪为皇后了。”

赵皇后知道了这件事，见昭仪更加受宠幸，于是自己也准备下香汤，请成帝一起洗浴。成帝进了东宫入浴，皇后赤裸裸地跳在池中撩水泼他。可她越这样表示亲近，成帝越不感兴趣，结果，没等洗完就走了。皇后哭道：“宠爱只在一人身上，真是无可奈何了!”皇后过生日，昭仪去给她祝贺，成帝也一同去了。酒喝到半醉的候，皇后想打动成帝的心，就吞声哭泣，流下几行泪来。成帝道：“别人都对酒而高兴，而你却独自悲伤，难道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皇后道：“妾身当年在后宫服侍公主时，陛下到她府上去玩，我立在后边，您当时目不转睛地看了我好久，公主看出了您的心意，就把我送过来服侍皇帝，居然得到了更衣共寝的宠爱。不小心，下体污了您的龙衣，想给洗了去，您却说：‘留下作纪念吧。’不几天就进了后宫。那时您的齿痕还留在我脖子上，今天回想起来，不觉伤心泪下。”成帝听了，顿时怀念起旧情来，有了转心爱皇后的意思，看着她叹了几声气。昭仪看出皇帝有留下来的意思，就先辞别走了。这一天，成帝直至天快黑的时候才离开东宫。赵皇后因成帝驾临承欢，便生贪诈之心。三个月以后，便假称怀了孕，向成帝上疏奏道：“臣妾我在后宫充数已经好久，起先承蒙驾临恩顾，赐给堂皇的名号，也已经有年岁了。最后因为我的生日，又加给了优厚的祝贺之礼，委屈圣驾，俯就东宫，使我得以长时间服侍酒宴，重新承受圣上的恩顾。我数月以来感觉到子宫中充实满胀，经血停滞，只是饮食口味，和往常没有变化。自知受孕怀了您的胎体。当时有虹霓贯日，定然是接受了上天的祥瑞。龙胎占据我的腹中，此是吉祥之兆。更期望孕育生下天子的后代，怀抱着太子到殿廷上去拜望圣明君主，接受大臣们的踊跃恭贺。谨以此奏知。”成帝当时正在西宫昭仪那里，看了奏章，面带喜色，答复说：“看了你呈来的奏章，喜气洋洋。夫妻间的恩爱，道义本为一体;社稷重要，宗嗣后代最为当先。你现在是怀孕不久，保养应该优厚。有刺激性的药物切勿服用，无害的食品可以多吃些。以后再有什么请求，不必上奏章，告诉宫使，让他们传达就行了。”自此以后，东西两宫都是派人来问候，宫使交互来往。赵皇后害怕皇帝驾临，看出她的骗局，就和宫使王盛谋划应付的办法。王盛对皇后说：“不如说因为有了娠孕不可接近男人，如果接近男人，惊动了胎儿，或许会流产的。——以此来谢绝皇帝。”皇后就差了王盛去奏明成帝，从此以后，成帝就不到东宫来看皇后了。只是差人来问问身体安泰与否。而刚到临产的月份，成帝就准备好了洗儿的礼仪。皇后召来王盛，说道：“你从一个小太监出入宫禁，我提携你父子富贵起来。今天，我想为自己的长久利益打算，假托怀孕不过是我的谎言。现在已经到了产期，你能替我想个办法吗?如果事情成功了，保你今后事事都有大好处。”王盛道：“我给皇后到民间去弄一个刚生下来的孩子，带入宫中当做您生的儿子。但此事要严守秘密，不可泄露出去。”皇后答道：“可以。”于是，王盛便在京城外花一百两银子买到一个刚生下来的男孩子，用盒子装了，带进宫里来见皇后。等把盒子打开一看，那孩子已经死了。皇后惊慌地说道：“孩子已经死了，还有什么用?”王盛道：“我明白了。装小孩的盒子不透气，所以把孩子给闷死了。我现在再设法去弄个孩子，装在盒子里，先在盒子上钻几个洞，使空气可以流通，那孩子就不会憋死了。”于是，王盛又弄到一个孩子，带着走到宫门口正想进去，那孩子突然大声啼哭起来，王盛不敢进去了。少停了一会，又提起盒子走向宫门，孩子还是和刚才一样啼哭起来，王盛终于不敢把孩子带进宫去。后宫门吏的守卫本来是很严密的，自从上次壁罩中的事发生以后，成帝命令特别加紧警卫。王盛来见皇后，将孩子啼哭的情况告诉了她。皇后哭着道：“这可怎么办呢?”这时候，所谓怀孕的日期已经超过十二个月了，成帝心里也觉得可疑。有人向他解释道：“古代唐尧的母亲怀孕十四个月才生下尧来，现在皇后所怀的定当是个圣人。”赵皇后到底没有什么好办法，就差人向成帝奏道：“臣妾昨夜梦见一条龙卧在我床上，不幸圣子流产了。”成帝听了只好惋惜叹气罢了。昭仪知道是皇后搞的骗局，就差人告诉她道：“孩子流产，难道是怀胎时间不满期吗?这种谎话连三岁的孩子也骗不了，何况是皇帝呢?倘若有一天，头尾都清楚了，我真不知道姊姊将会死在何处了!”

这时候，后宫有一名掌管供茶的宫女朱氏生了个男孩子，宦官李守光奏明成帝，成帝正在和昭仪一起进餐，昭仪闻奏，怒气冲冲地对成帝道：“记得以前有一次皇上出去，说是从中宫皇太后那里回来的，今天朱氏生了儿子，是从哪里弄出来的?”说着，便躺在地上嚎啕大哭。成帝赶忙扶起昭仪来，让她坐下。昭仪把宫吏祭规传唤到跟前吩咐道：“你快去把那孩子给我弄来。”祭规不大会把孩子抱了上来，昭仪对祭规道：“给我把他杀了!”祭规有些犹豫起来，昭仪怒冲冲地骂道：“我拿重金养着你，是做什么用的?不然的话，就连你一起杀死。”祭规只好把那孩子在殿柱石撞死，扔到后宫井里去了。自此，后宫宫女凡有怀孕生子的，一概都被杀死。此后，成帝行步艰难，气血衰颓，无力来亲近昭仪了。这时，有一名炼丹术士向成帝献上一种丹药，这种丹药是在火中烧炼了一百天才炼成的。服用此丹，先用瓦罐盛满水，将丹药放入水中，立刻会滚沸起来;再将滚水倒掉，更换新水。就如此更换，须经过十天，直到将丹药投入水中不再滚沸为止，才可服用。成帝每天要服下一粒，才能有余力亲近昭仪。成帝有一天晚上在太庆殿吃酒，昭仪喝醉了，竟一连向成帝进了十粒。上半夜，成帝在红罗帐中拥抱着昭仪，吃吃地笑个不止。到了深夜，便陷入昏迷，自知难以支持下去，一会儿爬着，一会儿躺着。昭仪急忙起来拿着蜡烛照看，只见成帝精液射出如涌泉一般。过了一会，成帝就咽气了。皇太后派人去照料昭仪，并且想急于弄清楚成帝得病的起因，昭仪却自己吊死了。

赵皇后住在东宫，好久没见成帝来过了。一天晚上，皇后在睡梦中哭了很长时间，服侍她的宫女问候她，才醒过来。她对宫女说：“刚才我在梦中看见了皇帝，只见皇帝在云端里让我坐下。皇帝又吩咐左右进茶，左右侍从的太监却向皇帝奏告说：‘先前皇后服侍皇帝不够恭谨，不应该饮用这茶。’我心里感到很失望。我又问皇帝：‘昭仪在什么地方?’皇帝说：‘因为屡次杀死我的儿子，现在惩罚她变为一只大鼋，住在北海太阳照不到的水下洞穴里，要受千年的冰冻寒冷之苦。’所以我极度悲哀。”后来，北方大月氏国国王在海上捕鱼，看见洞穴里出来一只大鼋，头上还戴着玉钗，伸长脖子望着滚滚的波涛，好像对人很有留恋之意。大月氏国王派使者去请教梁武帝，武帝以汉昭仪的报应对他作了回答。

【总案】 这篇传奇的作者是秦醇，宋亳州谯(今安徽亳县)人，字子复，生平不详。明朝胡应麟依据本文最后引述梁武帝萧衍说知因果的话，认为它是六朝人的作品，秦醇不过在前人的基础上作了修正补充而已。

赵飞燕是汉成帝刘骜的皇后，也是历史上有名的妒妃宠后，关于她的传闻较多，《汉书》有本传记载她的事迹，后来又有人根据野史传闻写了一部《飞燕外传》，描写赵飞燕和她妹妹争风取宠的故事。这篇别传虽然表现了她们同胞姊妹的手足之情，但也并没掩饰赵飞燕和妹妹昭仪争宠的矛盾。故事写了赵飞燕两件事：一件是引青年男子入宫，与之奸乱;另一件是假装怀孕，使人从宫外偷买婴儿冒充已生，以蒙骗皇帝。两件事同一个目的，都是想生个儿子，利用皇嗣来巩固皇后的地位，重新获得皇帝的宠爱。对此，妹妹昭仪看得十分清楚，对姐姐的行为作出了适当的反应，给予了嘲讽。同胞姊妹尚且如此，对待其他宫女妃嫔，则当面摔死婴儿，诛除后患，手段就更加残忍了。

小说从飞燕进宫写起，到其妹昭仪以淫药泄死成帝而畏罪自杀为止，通过赵氏姊妹的几个宫廷生活侧面，揭露了封建社会最高统治者的荒淫无耻和凶残的本性。但通篇写汉成帝对两个女人宽容迁就，一味宠昵，最后死于女色，似乎软弱可怜，值得同情。这是承袭了《外传》所谓“祸水灭火”的观点，即根据阴阳五德认为汉朝是火德，女人是祸水。司马光甚至把它写入了《资治通鉴》。这种“祸水”论流露于《别传》的字里行间，不能不说是这篇作品的一大缺憾。

岩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