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艺术家都愿意受人赞赏。他的同时代人的赞誉乃是他的酬报中最可珍贵的一部分。如果他不幸生在那样一个民族,生在那样一个时代,那儿一味趋时的学者们是被轻浮的少年们在左右着自己的文风;那儿人们向剥夺他们自由的暴君牺牲了自己的情趣;那儿的男女一方只敢赞赏与另一方的畏缩相称的东西;那儿的诗剧杰作遭人鄙弃而且最宏富的乐调被人指摘;——那时候,为了要博得别人的赞赏,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各位先生,他会做的是什么事情呢?他就会把自己的天才降低到当时的水平上去的,并且宁愿写一些生前为人称道的平庸作品,而不愿写出惟有在死后很长时期才会为人赞美的优秀作品了。大名鼎鼎的阿鲁艾啊!请你告诉我们,为了我们的矫揉造作的纤巧,你曾牺牲了多少雄浑豪壮的美啊!为了那些猥琐事物中所充斥着的轻佻格调,你又曾付出了怎样的伟大为其代价啊!
《科学与艺术的复兴是否有助于敦风化俗》
我在文坛的发轫之始,就把我从一条新的途径引到了另一个精神世界,这种精神世界的质朴而高尚的和谐,使我不能面对之而不动感情。不久,由于我专心探索这个精神世界,我就觉得在我们哲人的学说里净是谬误和荒唐,在我们的社会秩序里净是压迫和苦难。在我这种愚蠢的骄傲所带给我的幻觉之中,我觉得自己有资格驱散这些眩人的迷雾;我认为,要想叫人家能听从我,就必须言行一致,所以我就采取了那种离奇的行径,这种行径别人既不容许我保持下去,我那些所谓的朋友也不能原谅我树了这样一个榜样。这个榜样最初使我显得滑稽可笑,但如果我能坚持下去,最后必然会为我赢得普遍的敬仰。
《忏悔录》
总的说来,我还是最好的人,我也觉得,一个人的内心不论怎样纯洁,也不会不包藏一点儿可憎的恶习。我知道人们在社会上把我描绘得太不像我本来的面目了,有时竟把我的面目歪曲得太不成样子,所以,尽管我对我坏的方面不愿有丝毫隐瞒,我亮出真面目还是只有所得,毫无所失的。而且,如果要做这种事,就不能不把别的一些人的真面目也揭露出来,因此,这部作品只能在我和别的许多人死后才可以发表,这就更使我壮起胆来写我的《忏悔录》了,我将永远不会在任何人面前为这部《忏悔录》而脸红了。所以我决计把我的余暇用来好好地做这件工作,并且开始搜集足以引导或唤醒我的记忆的种种函件和资料,深深惋惜我在此以前撕掉、烧掉、丢掉的那些东西。
《我写忏悔录》
有一天早晨,南济伯爵拿着克莱朗波的一支合唱曲来找我;他说,为了使这个曲子便于演唱,他已经给它变了调,但是由于一变调,克莱朗波写的伴奏部分就不能演奏了,要我给它另配个伴奏低音部。我回答说,这是一件相当繁重的工作,不能马上做到。他以为我是在寻找脱身的借口,就逼着我至少要写一个宣叙调的低音部。我答应了,当然作得不甚好,因为我不论做什么事,必须在毫不紧张的情况下从容不迫地去做,但这次我做的至少合乎规则,而且是当着他的面作的,这样他就不能怀疑我不懂作曲的基本原理了。也正因为这样,我的那些女学生才没退学,不过我对音乐的兴趣开始有些冷淡了,因为举行一个音乐会,人们竟没把我放在眼里。
《我喜欢音乐》
严肃而深奥的文章也许会使人们尊敬我们,但所有烦琐,哲学的光辉却于我们是不适合的。遗憾的是这正是今日时髦之物。美德与自由等伟大主题可扩大并加强我们的心智,而那些如诗歌美术等纤巧的东西则赋予它以更多的优雅和灵巧。对于前者来说,我们需要的是望远镜,而后者则需要显微镜。那些习惯于观测天地的人们是不知道如何解剖苍蝇的。这就是为什么瑞士成为智慧与理想的土地,而巴黎则成为鉴别的中心。我们还是把鉴别的妙法交与那些近视的文化名人,他们一生都致力于观察自己鼻尖下的寄生虫。他们以拥有这种鉴赏力而骄傲,而我们却应懂得,正因为缺乏这种鉴赏力而更感到自豪。就在他们为妇女沙龙编纂期刊和无聊的小册子时,我们不妨努力写些今后有用的并且具有不朽价值的作品吧!
《论文学》
就我而言,如果我仍然从事开始的职业而且也未谈过或写过什么东西的话,毫无疑问我会更加幸福些。然而目前如果废除了文学,那么留存给我的惟一的乐趣也就被剥夺了。正是在它们的怀抱中,我所受的忧患得到了慰藉;正是在培育文学的人群中,我尝到了友谊的甜蜜,学会了愉快地生活,对死亡无所畏惧,我能有幸结识你也要归功于文学。
《论文学》
任何时代出现了一个伟人时,他会是个不朽的伟人,因为他功绩的根源不在他的著作中,而在他的思想中,而且他所遭遇到的并予以克服的困难常常只会使他的地位日益增高,为人更伟大。人们可以收买科学,甚至科学家,但使知识成为真正有用的天才人物是不会被收买的,因为他心目中没有钱财,也没有君主们的命令。他们的作用不是去生产天才,而只不过是在天才出现时尊重他,由于他本性中就具有自由的品质,从而在斗争中活了下来,并成为不朽之人。
《论文学》
第一件我要责备他的事是画得像你,但又不是你,有你的容貌,但却是没有感觉的。那画家徒然认为已正确地表现了你的眼睛和脸部轮廓;他却没有表现出使之灵活生动的那温柔的感情,而没有它,无论怎样优美也是没有用的。我的于丽,你脸孔的美是在你的心里,而这一点却是无法模拟的。我承认这是由于艺术的不足;然而这至少是艺术家没有达到他自己应有的一切的那准确性。比如说,那头发根,他把它画得离太阳穴太远了些,这就使前额的外形显得欠可爱些,使眼神欠锐敏些。他忽略了那地方画上几根紫红色线条,那是皮肤下面两三根小血管,它同我们有一天在克拉朗的花园里观赏过的蓝蝴蝶花上差不多一样的东西。脸颊上的红晕过于靠近了眼睛,也没有动人地向脸孔下部着成玫瑰色,像本人一样;看起来好像是贴上去的非自然的红颜色,就像这国家的妇女抹的胭脂红。这个缺点并非无足轻重,因为它使你的眼睛欠柔和而表情显得更大胆。
《于丽的画像》
我们可以原谅画家忽略了某些美丽之处;可是他在你的容貌方面所犯的并不算小的错误,就是他忽略了你的缺点。他没有画出你右眼下面几乎看不见的那颗痣,也没有画你脖子左边的那一颗。他没有画……啊上帝!这个人可是青铜铸的?……他忘记了你的嘴唇下边留下的一个小伤疤。他把你的头发和眉毛画成一个颜色,实际不是这样:眉毛的褐色更深些,头发则更浅些,带点灰色。
《于丽的画像》
他把你的面孔的下半部画成准确的椭圆形;他没有注意到轻微的曲折,这曲折把下颏和脸颊分开,使它们的轮廓较不匀称和更优美。这些便是最容易感觉到的缺点,他还忽略了许多其他的点,所以我对他很不满意:因为我钟情的不仅是你的美貌,而且是你所以是你的整个模样。如果你不愿意画笔给你增添什么东西,我却不愿意它忽略掉任何东西,我的心并不关心你所没有的美质,同时却抱着嫉妒的心关切着你所固有的一切。
《于丽的画像》
我对于以宛转悠扬的声音奏出的《美丽的紫星之神》乐曲中的某一曲调一直怀有最缠绵的亲切之感,因为在降临节的一个星期日,天还没亮,我正睡在床上,听见人们按照当地教堂的仪式,在圣堂的石阶上唱这首赞美歌。
《忏悔录》
夜间,我不能人睡,就尽我所能来写歌词。虽然这是我第一次写这类诗句,总算写得还可以,甚至还挺不错,至少可以说,要是让我前一天晚上写的话,就不能写得这样有味道,因为歌词的主题是围绕着一个情致缠绵的场面,而我这颗心这时正沉浸在里面。
《忏悔录》
真奇怪,我的幻想只是在我的境遇最不顺利的时候才最惬意地出现在我的脑际,当我周围的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时候,反而不那么饶有趣味了。我这执拗的头脑不能适应现实事物。它不满足于只美化现实,它还想到要创造现实。现实中的事物充其量不过是按原来的样子展现在我的头脑中;而我的头脑却善于装饰想象中的事物。我必须在冬天才能描绘春天,必须蛰居在自己的斗室中才能描绘美丽的风景。我曾说过多次,如果我被监禁在巴士底监狱,我一定会绘出一幅自由之图。
《忏悔录》
我曾用很长的时间寻找这种偏爱的根源,我只是在产生这种偏爱的环境里发现了这个根源。我对于文学日渐增长的爱好,使我对法国书籍、这些书的作者甚至这些作者的祖国产生了深切的感情。
《忏悔录》
对我来说,写作是极端困难的。我的手稿屡经涂抹和修改,弄得乱七八糟,难以认辨,凡此都可以证明,我为写作付出了多么巨大的努力。在发排以前,没有一部手稿不是我誊写过四、五遍的。我手里拿着笔,面对着桌子和纸张,是从来也写不出东西的。我总是在散步的时候,在山石之间,在树林里,或者在夜间躺在床上难以成眠的时候,我才在脑袋里进行拟稿;大家可以想象,一个完全没有记性、一辈子不曾背过六篇诗的人,写作起来该是多么迟缓了。所以,我的腹稿,有的段落要在我的脑袋里来回转五、六夜才能胸有成竹地写在纸上。正由于这种原因,我的那些需要付出相当劳力的作品,比那些只需一挥而就的信札之类的东西,写得要好得多。
《忏悔录》
我带着那本乐谱,胜利地回到了妈妈那里,这本书使我受益不小。我唱的《阿尔菲和阿蕾士斯》曲调,差不多就是我在神学院所学的全部东西。我对这种艺术的特别爱好,使她产生了要把我培养成一个音乐家的想法;机会很好,她家里每星期至少要举行一次音乐会,指挥这个小音乐会的一位大教堂的乐师也时常来看妈妈。他是巴黎人,名叫勒·麦特尔,是一个优秀的作曲家,他非常活泼和快乐,还很年轻,外表很吸引人,才气却不甚高,不过总的说来是一个善良的小伙子。妈妈介绍我和他相识,我很喜欢他,他也不讨厌我。我们谈了一下膳宿费用的问题,双方很快就商妥了。简单地说,我搬到他家去了,并在那里过了一个冬天。特别愉快的是那儿离妈妈的住宅不过二十来步远,一忽儿就能到她家里,并常常同她一起吃晚饭。
《忏悔录》
不难想见,在音乐学校里跟音乐家和歌咏团的儿童们一起,终日过着愉快的歌唱生活,要比我在神学院里天天和遣使会的神父们一起快乐得多了。
《忏悔录》
在我的记忆里,甚至在我的记忆力已经衰退的今天,有些在我儿童时代就已经完全忘却了的歌曲,随着年龄的增长,又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给了我一种难以表达的乐趣。谁相信,像我这样一个饱受焦虑和苦痛折磨的老糊涂,在用颤巍巍的破嗓音哼着这些小调的时候,有时也会发现自己像个小孩子似的哭泣起来呢?
《忏悔录》
我不只是在谈话时感情敏锐,思想迟缓,甚至在我独自一人工作的时候也是这样。我的思想在头脑中经常乱成一团,很难整理出头绪来,这些思想在脑袋里盘旋不已,嗡嗡打转,像发酵似的,使我激动,使我发狂,使我的心怦怦直跳;在这种激动的情况下,我什么都看不清楚,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我只得等待着。后来,不知不觉地这种海浪般的翻滚渐渐平静下去,这种混沌局面慢慢地打开了,一切都按部就班地排列起来;但是这个过程很慢,而且是经过了一段漫长而混乱的动荡时期。
《忏悔录》
然而,渐渐地一切都有了安排,每一件东西都有自己的位置,你会惊讶地发现,在这长时间的混乱之后,随之而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赏心悦目的场面。这种情况,和我要写作时脑袋里所发生的情况大致相同。如果我善于等待,我就能把我所要表现的事物的美全部描绘出来,能超过我的作者恐怕没有几个。
《忏悔录》
音乐对我说来是另一种激情,虽然不十分炽热,但也同样耗费我的精力,因为我对它也人了迷。我拼命钻研揣摩的那些难懂的著作,虽然我的记忆力已不听我使唤,我还是固执地加重它的负担。为了教音乐课我不断地东奔西跑;此外我还编写了一大堆乐曲,时常要通宵抄写乐谱。但是,为什么要提到这些经常性的工作呢?在我这轻佻的头脑中所想的一切蠢事,那些为时短暂、只占一天时光的爱好:一次旅行,一次音乐会,一顿晚餐,一次散步,读一本小说,看一出喜剧,所有这一切无须事先考虑安排就可以享受到的快乐或办得到的事情,对我说来都同样可以成为十分强烈的激情,当它们变得热烈可笑的时候,都能把我折腾得够戗。
《忏悔录》
这年冬天,巴里约从意大利回来,给我带来了几本书,其中有邦齐里神父所写的《消遣录》和所编的《音乐论文集》。这两本书使我对音乐史和对这种艺术的理论研究发生了兴趣。
《忏悔录》
还有一种音乐,我觉得比歌剧院的还要好,不但在意大利,就是在全世界也无可比拟,那就是scuole的音乐。所谓scuole,就是一些慈善性质的学校,专门教育贫苦女孩子,养成后由共和国资助,或者出嫁,或者进修道院。在教给这些女孩子的技艺之中,音乐占首要地位。每星期日,在四所学校的每一所教堂里,晚课时间都有圣曲,由规模很大的合唱队和乐队演奏,演奏者和指挥都是意大利的第一流大师,演唱者都站在装着栅栏的舞台上,全是女孩子,最大的还不到二十岁。我真想象不到任何东西能像这种音乐一样悦耳和动人:内容的丰富、歌声的优雅、嗓音的美妙、演奏的准确,这一切配合起来给人一种印象,当然跟宗教的气氛不是那么协调,但是我相信没有一个人的心能不受感动的。
《忏悔录》
每天其余的时间,我就钻到树林深处,在那里寻找并且找到了原始时代的景象,我勇敢地描写了原始时代的历史。我扫尽人们所说的种种谎言,放胆把他们的自然本性赤裸裸地揭露出来,把时代的推移和歪曲人的本性的诸事物的进展都原原本本地叙述出来;然后,我拿人为的人和自然的人对比,向他们指出,人的苦难的真正根源就在于人的所谓进化。我的灵魂被这些崇高的沉思默想激扬起来了,直升腾至神明的境界;从那里我看到我的同类正盲目地循着他们充满成见、谬误、不幸和罪恶的路途前进,我以他们不能听到的微弱声音对他们疾呼:“你们这些愚顽者啊,你们总是怪自然不好,要知道,你们的一切痛苦都是来自你们自身的呀!”
《忏悔录》
我沉醉于乡村景物中的几天之后,才想到应该把文稿整理一下,把工作安排安排。一如既往,我规定上午抄乐谱,下午带着我的小白纸本和铅笔去散步。我从来只有在露天下才能自由自在地写作和思考,所以不想改变这个方法,我打算从此把那片几乎就在我门口的蒙莫朗西森林当作我的书房。我已经有好几部作品都开了头,现在拿起来检阅了一番。我的写作计划是相当壮观的;但是在城市的喧嚣之中,进展一直很慢。我原打算等到纷扰减少一点的时候,稍微做得快一些。我想现在可以说宿愿是终于实现了。
《忏悔录》
可是请你告诉我,他对于躲在你嘴角边以及我在幸福时刻我的嘴巴敢于取暖的那爱情之窝,是怎么处理的?他没有给这两只嘴角以它们的优美,他没有给这张嘴以愉快和严肃的转换,你微微一笑,它立即转变,并给心灵带来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喜悦,我不知是什么突然的、无法形容的陶醉。的确,你的画像不会从严肃转变为微笑。啊!这正是我要抱怨的地方:为了能表达你的一切娇媚,就应该描绘你生平的每时每刻。
《于丽的画像》
我所写的关于我刚踏入青年时代的生活细节的长篇叙述,一定让人看了觉得非常幼稚,我对此深感遗憾。虽然在某些方面,我生来像个大人,但在相当长的时期我始终还是个孩子;就是现在,我在很多方面还像个孩子。我没向读者保证介绍一个大人物,我保证的是按我本来的面貌叙述我自己。再说,要了解我成年以后的情况就必须先了解我的青年时代。由于在一般情形下,各种事物当时给我的感受,总不如事后给我留下的印象那样深刻,又由于我的一切观念都是一些形象,因此,留在我头脑中的最初那些形象便一直保存着,以后印人我头脑中的形象,与其说是遮盖了原来的形象,不如说是和原来的形象交融在一起。我的感情和思想有某种连续性,以前的思想感情可以影响以后的思想感情,所以要很正确地评判后者,就必须了解前者。我处处在竭力阐述最初的原因,以此来说明所产生的后果。我希望能把我的心赤裸裸地摆在读者面前,为此,我要从各种角度来叙-述,用事实真相来说明,以便使读者对我的心情的每一动荡都不漏过,使读者自己去判断引起这些动荡的始因。
《忏悔录》
如果我给自己做结论,并向读者说:“我的性格就是这样!”读者会认为,我虽不是在进行欺骗,至少是自己把结论下错了。但是我老老实实地详细叙述我所遇到的一切、所做过的一切、所想过的一切以及所感觉到的一切,这样就不会使读者误解,除非我有意这样做;而且,纵然我有意这样做,也不容易达到目的。把各种因素集拢起来,确定这些因素所构成的人是什么样的人,这都是读者的事情:结论应该由读者去做。这样,如果读者下错了结论,一切错误都由他自己负责。可是要做出正确的结论,仅只忠实的叙述还是不够的,我的叙述还必须是详尽的。判定哪件事重要或不重要,那不是我的事,我的责任是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交由读者自己去选择。直到现在,我都是鼓足勇气,全力以赴,今后我还要坚持不懈地这样做下去。但是,对成年时代的回忆,无论如何,是不如对青年时代的回忆那样鲜明的。所以我开始时尽可能地利用我对青年时代的一些回忆。如果我的成年时代的回忆也是那样鲜明地浮现在脑际的话,不耐烦的读者也许会感到厌倦,但我自己是不会不满意的。我惟一担心的,不是怕说得太多或扯了谎,而是怕没有说出全部真相。
《忏悔录》
我终生最大的憾事,就是没有写旅行日记,以致生活中的许多细节今天都记不得了。我任何时候也没有像我独自徒步旅行时想得那样多,生活得那样有意义,那样感到过自己的存在,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那样充分地表现出我就是我。步行时有一种启发和激励我的思想的东西。而我在静静坐着的时候,却差不多不能思考,为了使我的精神活跃起来,就必须使我的身体处于活动状态。田野的风光,接连不断的秀丽景色,清新的空气,由于步行而带来的良好食欲和饱满精神,在小酒馆吃饭时的自由自在,远离使我感到依赖之苦的事物:这一切解放了我的心灵,给我以大胆思考的勇气,可以说将我投身在一片汪洋般的事物之中,让我随心所欲地大胆地组织它们,选择它们,占有它们。我以主人的身分支配着整个大自然。我的心从这一事物漫游到那一事物,遇到合我心意的东西便与之物我交融、浑然成为一体,种种动人的形象环绕在我心灵的周围,使之陶醉在甘美舒畅的感情之中。如果我竟有闲情逸致通过我的想象把这些稍纵即逝的景象描绘出来,那该用多么劲健的笔锋、多么鲜艳的色调和多么生动的语言来表现呀!有人说在我的著作中,虽然是上了年纪以后写的,也还能看到这一切。要是能看到我年轻时在旅行中想好和构思好而最后却未能写出的作品,那该多好啊!……你们会问我:“为什么不写出来呢?”我就要说:“为什么要写出来呢?为什么我要为了告诉别人而放弃自己当时应得的享受呢?当我洋洋自得地翱翔九霄的时候,读者,公众,甚至全世界,对我又算得什么呢?再说,我能随身带着纸吗?笔吗?如果我记着这些事,我就什么也想不出来了。我也不能预先知道我会有什么灵感,我的灵感什么时候来,完全在于它们而不在我,它们有时一点儿也不来,有时却蜂拥而至,它们的数量和力量会把我完全压倒,每天写十本书也写不完。我哪有时间来写这些呢?到了一个地方,我想的只是好好地饱餐一顿。起程时,我只想一路顺利。我觉得门外有一个新的乐园正在等着我,我一心只想去找它。”
《忏悔录》
这便是我对于你的肖像在持续的观察后得出的批评意见。在这方面我按照自己的思想拟定了把它改作的计划。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一位有才能的画家;根据他已经做的来看,我希望很快就能见到更像你本人的你。我怕搞坏那肖像,我们试着在我请他做的复制品上作改动,当我们对我那效果确有把握时,他才把结果移到原画上去。虽然我画得相当差劲,这位画家却不断地赞赏我的观察的精细;他不理解那指导我的那位大师比他要高明得多。有几次他还觉得我非常古怪:他说我是企图隐匿起为别人喜见乐闻的东西的第一个情人;而当我答复他说,我如此小心地给你穿戴起来,是为了能更清楚地看到你的全貌时,他当我是个疯子。啊!如果我能发明一些方法可以同时显示出你的精神和容貌,而且同时能把你的谦逊连同你整个的美丽一起表现出来,那么你的画像更将怎样动人了!我的于丽,我向你起誓,你的画像经过这一改作,一定会获益不少。人们从中看到的只是画家想象的模样,而激动的观察者将想象到原来应有的模样。在你的人格里,我不知道有着怎样神奇的魅力,但所有接触到它的都会为它所感染;谁只消看到你的衣服的一个角,就会赞美穿着它的那人儿。人们看到你的服饰,便会到处感到,那是优美的面纱掩盖着美质,你那朴素的打扮的趣味,仿佛向心灵宣示着它隐藏的魅力。
《于丽的画像》
人们想得是对的,的确,我这部小说是在最炽热的心醉神迷中写出来的;但是人们以为必须有实在的对象才能产生出这种心醉神迷的境界,那就想错了:人们绝对意识不到我的心能为想象中的人物燃烧到什么程度。要不是有若干青年时代的遥远回忆和乌德托夫人的话,我所感到的和描写的那些爱情只能是以神话中的女精灵为对象了。我既不愿肯定,也不愿驳斥一个于我有利的错误。人们从我单印出来的那篇对话形式的序言中就可以看到,我是怎样在这一问题上让社会自己去捉摸的。要求严格的德育家们说我应该把真象爽爽快快地说出来。而我呢,我就看不出有什么理由非这样做不可,并且我相信,如果没有必要而作此声明,那就不是坦率而是愚蠢了。
《谈小说 掖朱丽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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