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童话《[中国香港] 严吴婵霞·奇异的种子》鉴赏
[中国香港] 严吴婵霞
从前，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住着一家人，家中有爸爸、妈妈和一个儿子。这家人家很特别，说话总是粗声粗气的，一不高兴，便摔东西，对骂，因此家里从早到晚没有一刻安宁。
一天早上，他们起了床，大家见面也不说声“你早”。妈妈在厨房里噼里啪啦地弄早餐，搞了大半天，端出来一碗热腾腾的白米粥，砰的一声放在饭桌上。因为用力太大，有一半的粥泼洒在桌面上，也飞溅到了妈妈的手上，妈妈尖叫一声，便上天入地地把粥咒骂了一番。那碗粥也来气了，便不停地冒出更多的气。
儿子看到这情景，也禁不住火气上升。
“哼，你这碗可恶的粥，快给我冷下来，否则我一口把你吞进肚里!”
粥听了，更加恼火，冒出的热气也更多了。
儿子眼见粥居然不听他的话，便双手用力把碗捧起，一口气把粥倒进了嘴里，烫得他舌头开花，喉咙爆炸。他忍受不了，便也像妈妈一样，尖叫一声，上天入地地把粥咒骂了一番。
爸爸在旁边看见乱成这样，也十分生气，像打雷似的嚷：“哼，看你们多不中用，连一碗粥也不能教它服帖，看我怎样收拾它!”说完便举起剩下的半碗粥，猛力地摔到地上去，粥和碗都开了花。
妈妈咆哮着说：“你这笨蛋，干吗把我们最后一只碗摔破?叫我们拿什么来盛东西吃?”
儿子说：“爸爸，你摔掉了最后的半碗粥，那我早餐吃什么?我不答应，我要你赔我一碗粥!”说罢便哇啦哇啦地放声大哭起来。
“你把我的宝贝儿子弄哭了，我也要把你弄哭!”妈妈扯破喉咙嚷道。
“你们两个吵死人了，快给我安静下来，否则我就揍你们一顿!”爸爸掩着耳朵跺着脚说。
“好吧，我们开战吧!”妈妈和儿子齐声说。
妈妈上前扯爸爸的耳朵，儿子早已骑在爸爸的颈上，爸爸只好大叫救命。
就在这当儿，有人拍门，大家立时静了下来。
“咦，奇怪，是谁拍门?”儿子问。
“谁会找我们呢?我们许久没有访客来过了。”妈妈说。
“开门看看吧。”爸爸不耐烦了。
爸爸、妈妈和儿子抢着去开门。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外面站着一个老太婆。这老人家看来有八九十岁了，弓着背，弯着腰，满头白发，一脸皱纹，左手拄着杖，右手拿着一个小布袋。
“先生，太太，小朋友，可以让我进来喝点儿水吗?”老太婆喘着气说，好像走了很多路似的。
“我可以送你们一颗种子，说不定这颗种子会给你们带来很大的好处呢。”
“先让我看看你的种子。”儿子说。
“我从来不欺骗小朋友的，乖乖，给我拿杯水来吧。”老太婆边说边在一张让爸爸摔断了一条腿的椅子上坐下来。
儿子很久没有听过人家赞他“乖乖”了，心里很欢喜，便乖乖地去拿水。他在厨房找来找去也找不到一只没有缺口的杯子，心里就后悔平日不应该粗手粗脚地对待杯子。最后，他挑了一只缺口最小的杯子，小心翼翼地把水端给了老太婆。
“老婆婆，请喝水吧。”
爸爸和妈妈第一次听到儿子说话那么有礼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老太婆一口一口地把水喝光了，才慢慢地打开带来的小布袋，从里面拿出一块铜钱般大小的黑色石子来。
“这是一颗奇异的种子，当它开花时，你们一家人便会得到金钱也买不到的好处。”
“真的吗?要怎么样栽种，它才会开花呢?”
“你们一家人要齐心合力栽种它。每天早上，你们一起到井边挑一桶水回来浇灌它，还要轮流对它说好听的话语，给它唱动听的歌。等到它开花时，你们便已经获得全世界最宝贵的东西了。”说完，老太婆起身告辞，她还要到别的人家去送奇异的种子呢。
“究竟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是什么呢?”儿子疑惑地看着手中那块黑色的小石子。
爸爸说：“我怎么知道?等到这颗古怪的种子开花时，我们便会知道的。”
妈妈说：“不要多说了，还是快快把它种在花盆里吧。”
花盆里的花早就枯死了，他们把花拔掉，小心地把种子放在泥土里。
第二天早上，爸爸第一个起床，立即唤醒妈妈，妈妈立即唤醒儿子，然后一家三口来到井边，合力打一桶水挑回家，浇在种子上。
可是他们想不出该对种子说些什么好听的话，便十分懊悔以前没有好好地说话。
儿子想起老太婆赞他乖，他觉得很好听，于是学着对种子说：“种子乖乖，请你快快长大。”
说也奇怪，种子竟然裂开了一点点，好像在对着他们微笑。
爸爸干咳了两声，清理一下喉咙，说：“种子乖乖，请你快快长大。”种子开心地笑了，嘴巴咧得更大。
妈妈压低了声音，温柔地说：“种子乖乖，请你快快长大。”种子高兴得嘴巴再也合不拢了。
说完了好听的话，他们便要对种子唱好听的歌。可是他们实在很久没有唱歌了，怎样也唱不出一支歌来。他们没精打采地对着种子发愁，心中十分懊悔以前没有好好地唱唱歌。
这时，窗外树上有一窝鸟儿正在啁啾地叫，声音像唱歌般悦耳。于是爸爸便学着吹口哨，妈妈和儿子应和着咿咿呀呀地学唱歌。他们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越唱越起劲，越唱越动听。
种子给他们逗得很开心，竟然跟着歌声跳起舞来，它舞出了根和茎，根往泥土里钻，茎往上空伸。
从这天开始，这家人的生活渐渐地起了变化。每天一早，邻人看到他们一家三口亲密地挑一桶水回家，又听到他们说好听的话，唱动听的歌。
“看啊，这家人多亲密，多快乐!”邻人都羡慕地说。
一年过去了，奇异的种子越长越高，它的叶子像翠玉般碧绿，每一块都像手掌一样大。
一天早晨，妈妈在厨房一面唱歌一面煮粥，粥在锅里扑扑地吹气泡，好像急着要告诉妈妈一件事情似的。
突然，爸爸和儿子兴奋地叫起来。
“妈妈，快来看啊，奇异的种子开花啦!”
真的，奇异的种子开花啦!看，这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的圆和大，它有七片花瓣，每一片的颜色都不一样。太阳照在花瓣上，每一片便不停地转换颜色，仿佛是七条流动的彩虹，闪闪发光，七彩缤纷的，把一家人都看呆了。
“啊，这么美丽的花，我们的努力可没有白费!”很久很久爸爸才如梦初醒似的说。
“老婆婆说过当奇异的种子开花时，我们一家人便会得到金钱也买不到的好处，究竟我们得到了些什么?”妈妈疑惑地问。
儿子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沉思了一会儿，说：“亲爱的爸爸妈妈，我们已经得到了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了，那就是我们一家人的爱。”
“啊，我的孩子，你真聪明，你说得真对!”妈妈感动地搂着儿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爸爸微笑地看着妈妈和儿子，不自觉地哼出下面的歌儿：
我们是一家人，大家爱大家，
爸妈爱孩子，孩子爱爸妈，
爱是奇异的种子，
它在我们的心头开花，
我们努力栽种它，
天天开心心开花。
如果说童话即便是写天外飞仙，也或多或少折射着现实的影子的话，那么《奇异的种子》前半部简直就是对现实的逼真再现。现代社会人与人之间建立在赤裸裸功利关系上的处世理念，压抑而冷漠的情感生活，远离温暖与关爱的家庭模式，都造成了我们日常生活中爱的匮乏，温情的丧失。《奇异的种子》显然已经发现了这一问题的尖锐性，因而一开始就以形象的笔触渲染了无爱的现实，让我们感觉到触目惊心。
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三口之家： 爸爸、妈妈和儿子。但与一般童话故事中其乐融融的家庭不同，这个家庭充满了敌意、仇视与争吵，充满了大声嚷嚷与摔东西的喧闹，故事的开头就以“一碗白米粥”为切入口，将这种紧张的家庭氛围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妈妈煮粥的不耐烦，儿子面对热腾腾的白粥时的火冒三丈，爸爸收拾乱局的简单粗暴，一系列的情绪如同多米诺骨牌一样，最终酿成了家庭成员之间的相互詈骂与大打出手。
但童话的意义并不在于认同现实，恰恰相反，它总是在寻找超越现实之路，于是就适时出现了一个拥有神奇种子的老婆婆。这个老婆婆显然具有童话中巫师的功能，她的出现，一方面以一种突发事件的形式为这一家三口提供了反省的机会，儿子就是在给老婆婆端水的过程中，发现了家中居然没有一只完好的杯子，心中油然产生了一种懊悔的情愫，意识到自己平时不该乱发脾气;另一方面，老婆婆带来的种子显然也具有某种转折的意义，给人一种矇眬的希望，从读者的角度讲，是创造了一种阅读期待——全家人是否真能从种子中得到“金钱也买不到的好处”呢?故事由此获得了一种悬念与张力。
种子种到了泥土里，全家人为承诺所诱惑，不自觉地进入到一种全新的生活状态： 说好听的话，唱动听的歌，这是他们从来没有过的新鲜体验，带着一种勉为其难的别扭，也充满了羞涩的憧憬，他们笨拙而卖力地尝试着。这一段的描绘是相当用心的，人物前后心理的落差细致入微地展现出来，对和睦相处从不适应到适应再到物我两忘，各个阶段的心理变化刻画得相当有层次。全篇高潮的最终出现也就不再显得突兀——奇异的种子终于开出了奇异的彩虹般的花朵。当然，种子的奇异之处并不仅仅在此，在妈妈还找不到“金钱也买不到的好处”到底在哪里的时候，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作者巧妙地借一个孩子的嘴一语道出：“一家人的爱”才是培植种子最大的收获。
这个结尾可以说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它超脱了童话常见的那种物质性的结果，而提升为一种精神性的结晶，从而引发了我们多角度的思考： 爱是需要大家共同努力去培养的，爱是一种相互付出，爱比金钱更为宝贵……
在这个意义上，《奇异的种子》并不仅仅是写给孩子们看的。
(董丽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