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香人
郑州市第九中学 刘辰艺
无意中听闻他去世的消息,我怔住了。有关他的记忆翻涌而来,似是一部精心排制的剧集,在我的脑海中放映,令人心中的留恋与不舍汹涌翻滚。他半生坐落在狭小的报刊亭中,却是一位磨香人——回忆总想让人细细品味,品味他磨出的浓郁的香。
他便是楼下那个老伯,独自一人经营着附近唯一的报亭。幼年时家人常去光顾那间报亭,久而久之便与他有了交情。初见他时我年纪尚小,现在算来,那时的他也不过知天命之年。印象中的他总是穿着旧时代风格的短衣,一条似是掉了色的灰色长裤,短而稀少的头发难免让人认为他是个古板的人。记忆中鲜有他的笑容,有的只是从报亭路过时他拿着报纸认真阅读的身影。拿着报纸或书籍的他,时而点头又嘴角露笑;时而摇头而紧皱眉头。
第一次真正地与他接触,是某年假期时母亲因无暇照顾我而将我送去了他的报亭。母亲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展现在我面前的是被书刊填满的、狭小而拥挤的空间。在这个有些压抑的空间里,我的心中生出了一丝不满,不明白为何母亲偏要送我来这里。然而我也无力反抗,母亲也没有多说什么,便让我在众多书籍中找到了一丝空间,摊开作业本。老伯看我安置好后,同样什么也没有说,又举起了报纸。我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感觉,现在想来,当时的我一定满心怀疑,为什么别的老者见到小孩子时都会寒暄几句,而他却没有呢?
在陌生的环境中我无心专注于作业,便对周围的书籍报刊产生了兴趣。我左看看右看看,还试图用小手翻一翻翘起的页脚,偷瞄一丰富的插画。正当我猜测着这一页插图会是什么样子时,突然一声巨响,吓得我猛然回头——原来只是他站了起来,还不小心带倒了凳子。我与他对视一眼,本以为他会扶起凳子,没想到他竟直接向我走来,依然面无表情。我赶忙扭过头装作认真写作业的样子,他却已经拿起了我的作业。我紧张起来,他反复翻看了一页又一页。不知道他是怎样的表情,我却最怕他如往常那样摇头皱眉。
“你这个字写得不对。”他开口道,雄厚的声音敲打在我紧绷的心上。我小心翼翼地接过作业本,盯着他所指的那个字,却并未看出错在何处。他又说,问题出在笔顺。我惊异于他竟能看出笔顺来,同时他已拿起钢笔在纸上工工整整地写出了这个字。看着他写下的字,我忽然觉得那是我见到过最好看的——胜过字帖上的范本,胜过语文老师黑板上粉笔的轨迹。我接过钢笔,学着他的样子写字,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写了几个字后我便不那样拘束,什么也不懂的我开始嬉笑着练字。我并未发现他脸上的严肃,直到他再次语气严厉地开口:“中国的东西是不能丢的,不容错的。”
我不懂,他解释:就像你不可以离开你的妈妈,不可以认错你的家人,不可以永远离开家门。我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因为我离不开妈妈、永远认得家人并且永远不会抛弃家门而不顾。而在前一句话中,离不开的、丢下的不是家人而是中国。我在世生活不到十年,这是第一次有人让我心中“国”与“家”二字相连。
孩童时只能模模糊糊悟得什么,稍稍长大一些后,我才渐渐明白了其中蕴含的重量。感激与敬佩在我心中生出,我便每周到报刊亭去与他聊上几句。我发觉他并不是个古板的人,也并不那么严肃。他总爱与我谈论文化与政治,每每我听不懂时,便像老师一般耐心地为我讲解——事实上,他年轻是也正是一名教师,由于热爱文化,才选择了将自己安置在书刊之间。
我隐隐觉得他具有某种魅力,散发着无形的香气,让人想要像品味文字一样品味他的言行与见解。我曾向他提问,人生要如何过才不算荒废?他只回答,学习。不断地学习,正是人生的要领。我也看到了他践行这一点,与他接触的几年里,他坚持看报读书,坚持练习钢笔字,无论风雨,报刊亭中总有他伏案的身影。
听闻他去世的那天晚上,我再次拾起钢笔写下了他曾教给我的繁体字。总觉得这字体之中,尽是他磨出的香气。楼下那间报刊亭早已不在,而路过那里时,我便心生敬意。
他是一位磨香人,用尽一生磨出了高尚、精致与进取——他,令我敬佩。
作文点评:
写得好,朴实有深度,值得品味
文章构思可以,育人深刻,
写的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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