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
“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初次见面,便注定了一生。可惜,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终究,你我敌不过这世俗沉浮,空有满腔悲与喜……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姣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我六岁时,母亲一病而终。贾母怜我无人依傍教育,便接我到她身边。那年我10岁,你11岁。初次见面,你便笑说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又问我可也有玉没有,我如实回答说没有,不料惹发了你的痴狂病,当场摔玉。我感到内疚,夜里独自淌眼抹泪。适逢残冬,贾母把碧纱橱里的空间腾出来给我,你挪出来睡在碧纱橱外的床上。
自从我进荣府以后,贾母万般怜爱,寝食起居,一如你一般。我们亲密友爱,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不想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比我大得下人之心。人人都说我狭隘、小气,可谁又曾想过我一个原始衰落的“清贵之家”的女儿,很早就死了母亲,后来又死了父亲,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女,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先天有病弱症,整天与药罐儿为友。又怎能与皇商之女的宝钗相比大气、端庄?
十二岁那年, 三月中浣,你要把落花葬在水里,可大观园里的水干净,但一流出去,外面人家脏的臭的混倒,仍旧把花遭塌了。所以我在园内畸角上做了一个花冢,把落花扫了,装在绢袋里,拿土葬了,任其随土自化,这样才洁净。你我共读《西厢记》,你笑道:“我就是个`多愁多病身',你就是那`倾国倾城貌'。我心漏下一拍,我佯装生气,不过是想试探,你的一句玩笑可曾是真心?我独自回房路过梨香院墙外时又聆听十二女伶演习《牡丹亭》,不觉心痛神痴,眼中落泪。
四月二十六日,我感花伤己,吟唱《葬花词》。恰好你寻来,听见“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觉恸倒山坡之上。我想要躲,你连忙赶上去,解释误会,这是你我第一次诉肺腑。后来我们大吵一架,你当场砸玉,这是我们闹得最大的一次。至初四日,我们和好。初六,你在史湘云面前表达对科举仕途的不满,认我为知己,无意间被我听了去,不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遂有你我第二次诉肺腑。晚间,你托晴雯带给我两条旧手帕传情,我作《题帕三绝》。
十三岁时,我因那《牡丹亭》《西厢记》的艳曲而受到薛宝钗审问。薛宝钗采取了临之以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三步,令我在钗黛之争中顿失自信,只有答应“是”的一字,央告讨饶。九月初,薛宝钗又与我促膝谈心,摆明自己的强势在于有哥哥、母亲。我深感危机四伏,闷制《秋窗风雨夕》一首。我比不得宝姑娘,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不过是个草木之人罢了。
十六岁,十月,你我参禅,你吐露心声,誓不变心。十一月,怡红院海棠反季节开花,通灵宝玉丢失。我一面暗自庆幸金玉姻缘或许可破,一面又担心你吉凶,因而喜忧参半,辗转难寐。我急痛攻心,去贾母院见你,可谁又曾知这是你我最后一次参禅。我问:“宝玉,你为什么病了?”你笑道:“我为林姑娘病了。”可我生日当天,你却与薛宝钗大婚。佳人在侧,烛影摇红,恍然间思绪翻涌,今生至此,像个笑话一样,自己都嘲讽,一厢情愿,有始无终,若你早与他人两心同,何苦惹我错付了情忠……我一生以诗为侣,我用整个身心写成的那些诗篇,是我的生命、青春和爱情的象征。我焚诗稿,也是焚你我的青春和爱情。“惟有竹梢风动,月影移墙,好不凄凉冷淡”……
你我虽为知己,但恐自不能久待;你纵为我知己,奈我薄命何!
你我终是一场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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